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教出一个好相公 作者:南平晚歌 文案 兰亭千辛万苦来到人间界准备了结一段前世因果 附身在产后死亡的范家三房少奶奶身上,才发现,要报恩的那个范家三少爷竟然是一个恶少。 恶少神马的不打紧,挥舞小皮鞭,拉上恶少走上悔过自新,积极向上的坦途。 但!!因果已结,为什么还不让我走!!!! 神马! 你还想要我生娃! 这,这是揪着不放手的节奏吗? PS:本文不涉及修真情节,不涉及任何灵异神怪修仙等玄幻情节,小天使们请留意。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娉婷,范明哲 ┃ 配角: ┃ 其它: ================== ☆、分家(一)   兰亭舒展一下手脚,这副身体真的很不好用,骨骼弱,体质差,风大一点就能吹倒。兰亭的魂魄一进入这人身上,就觉得极度不舒服。   不,不是身体不舒服,这身体不是她的,要说不舒服,就是魂魄里的不舒服。换一个话来说,就是这个壳子住得不舒服。   没有修为,没有灵力,这根本就是一个平常人,兰亭心里泄气。不过......兰亭眨眨眼睛,动动耳朵,似乎也不是完全普通的平常人。   兰亭侧耳听听,啧啧,院子里丫鬟说话的声音,脚步声,再远一点,就连管事婆子训斥小丫鬟的声音也能听见。更远一点,二门上小厮聊天闲话,讨论今晚大厨房有什么好菜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兰亭转了转眼睛,看见帐子上有一条细细的裂缝。这道裂缝的边缘很巧妙地绣上一朵百合花,但那道裂缝还是清楚无误被兰亭看见,兰亭甚至能看见这道裂缝相当大,大约有一个巴掌那么长。但是刺绣的人手很巧,所有裂缝都被各种花朵覆盖了,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裂缝。   兰亭揉揉眼睛,从前自己也是耳聪目明,不过那会儿自己本领好,天赋也高,耳聪目明不算什么,但现在换了一个壳子,看东西比常人更细,听声音也能够听得更远。   “三少奶奶。”柔柔弱弱的声音从帘子边上响起。   兰亭揉揉太阳穴,唉,这身体的主人也真是的,选丫鬟也不选一个强壮的,非得挑声音弱,人估计也像小弱鸡一样。   “怎么了?”   帘子被挑起,一个一脸忧愁的丫鬟捧了一个碗送到兰亭面前,“三少奶奶,奴婢没用,取不到三少奶奶的羹汤,还被厨房的婆子训斥了一顿,让三少奶奶忧心了。”   兰亭上下打量一下这个丫鬟。这个丫鬟也太奇怪了吧,自己一句话没说,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还说让自己不要忧心。这分明是让自己忧心的节奏啊。   兰亭想想,自己应该忧心吗?随手接过小丫鬟手里的碗,用勺子拨拨。这碗汤水没半分清香,而且还隐隐夹杂着一股药材的味道。   “这是什么汤?”   小丫鬟拧着帕子,“这是三少奶奶吩咐大厨房做的补身子的鸡汤啊。”小丫鬟一脸奇怪看着兰亭,一脸你忘记了吗的表情。   “补身的汤啊……”兰亭伸手把碗放在小丫鬟手上,“拿下去,我喝不下。”   兰亭侧身靠近小丫鬟的时候,鼻子忽然动了动,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飘入兰亭的鼻子。   兰亭皱粥眉头,看向小丫鬟。十五六的年岁,身上穿着绿色的比甲,样子很清秀。小丫鬟在兰亭注视下,两只大眼睛眨啊眨啊,不过片刻功夫就布满泪水。   “三少奶奶……”一脸可怜。   兰亭挥挥手,“好好说话。今早你去哪儿了?杀了鸡还是杀了鹅?”   一身的血腥味道,绝对不可能是沾染上的,是亲手灭杀了生灵,才会留下水洗也洗不干净的血腥味。这种味道普通人是闻不到,不过兰亭作为一个在栖霞山待了两百年的人,这种血腥味还是非常容易辨认出来。   小丫鬟立即苦了一张脸,原来布满泪水的眼睛,一粒豆大的泪水挂上睫毛,一颤一颤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一般。   兰亭立即赞一句,好厉害的技巧,这么大一滴泪水,就正正当当挂在睫毛上,居然还可以不掉下来。   “三少奶奶说的是什么话。奴婢是是三少奶奶的陪嫁丫鬟,哪里需要做宰杀这种下贱的事情。”   嗯?不做宰杀?那就是……   兰亭心里转了转,“是我误会你了。你先下去,我想休息。”   小丫鬟眨眨眼睛,“三少奶奶可是身上不舒坦,需要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虽然是问句,但是小丫鬟脸上清楚无疑露出,快找大夫,快找大夫,赶快找大夫的表情。   兰亭摇摇头,“我躺着,休息一会儿就好。”   小丫鬟两眼写满了失望,“奴婢在门外守着。”   小丫鬟扭腰,一摇三摆走出门,但是那个碗却被放在床前的小几上,也不知道小丫鬟是有意,还是忘记了。   兰亭重新躺在床上,敲敲有些昏沉的脑袋。   这个小丫鬟看着很脸熟,兰亭在这个昏昏沉沉的脑袋里翻了翻,才找到她的名字,香草。   四个陪嫁丫鬟,香草,香兰,香菊,香梅。而原主人对这个香草的记忆特别深刻,似乎这个香草和原主人名为主仆,却是情同姐妹。   姐妹啊……   兰亭眨眨眼睛,刚才香草的表现,可真的不像是担忧“姐姐”的表现啊,还有那碗说不清的汤。   一身说不清楚的血腥味,这种人实在不可能是良善之辈。   兰亭把香草丢一边去,想自己的心事。   兰亭这次来到人间界,是为了结一段因果。作为栖霞山第三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已经是金丹后期的修为,随时可以结婴,但迈过元婴这道坎,兰亭一等就是一百年,兰亭虽然感觉到突破就在眼前,但总是隔了一层,怎么都无法冲破。最后,兰亭的师傅请了卜算最厉害的上清真人卜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兰亭在人间界还有一段因果尚未了结。需要了结了这段因果,才能突破。   为着这件事,兰亭从修真界来到人间界。附身在范府三少奶奶身上。   兰亭对于自己刚附身的身体很不满意,这个身体就好像一个破了洞的大布袋,四面漏风。不过从原主的记忆来看,原主是难产而亡。现在似乎是刚生产了不过三天。难怪身体那么差……   身体不好,以后还能想办法加强一下。只是这个因果……   依据上清真人的卜算,这段因果是落在范府庶出的三少爷身上。只是该怎么了结,卦象上却没说。   兰亭盘算着,因果不是仇怨就是恩德。如果是有仇怨,自己断不会忘记,早就报仇,那就只能是恩德。但兰亭把自己两百年记忆里的事情翻了一遍,就是找不出哪一段经历和人间界有关系。   兰亭抱着脑袋,呜呼一声,连怎么结下的因也没找出来,这果,该怎么结?   兰亭痛苦得想在床上打滚,但是身体一动,一阵阵痛楚传过来,兰亭哎呀一声,又躺倒在床上。   “三少爷。”门外传来香草欣喜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香草殷勤陪着一个少年人走入房间。那少年人年约20出头,面白如玉,头上戴着一顶钉珠银冠。   兰亭打量一下来人,听香草说那句三少爷,兰亭估摸着这人应该是原主的相公,也就是自己要了结因果的对象,范府三少爷,范明哲。   兰亭心里嘀咕:这因果的对象,模样真不差,这等模样在修仙界也是一等一的俊郎君。   兰亭打量范明哲的同时,范明哲已经一脸不耐烦,在窗户旁边坐下来,粗声粗气问,“我儿子呢?”   “奴婢马上抱东少爷过来。”香草抢着回答,说完,扭起小腰,一摇三摆走出去。   范明哲盯着香草的小腰,两眼发光,还动动嘴巴,吞一口口水。   香草似乎听见范明哲吞口水的声音,小脸扭过来,偷看一眼,满脸通红,蹬蹬蹬跑出去。   范明哲在背后哈哈大笑。   兰亭拽了被子捂着脑袋,这什么货色,外表看着还好好的,内里居然都是草。更要命的是,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和一个仙人结下因果,自己到底是倒了多大的血霉啊。   范明哲听见兰亭的声音,鼻子哼了一声,“看你给老子生了儿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不过以后,老子的事情你少管。再多嘴多事,就别想我踏入这个房间一步。”   兰亭黑了脸,这种话是应该对刚给自己生了孩子的女人说的吗?   房间外传来一阵嘈杂声,“香草姐姐,东少爷刚吃了奶,奶妈好不容易才哄了东少爷睡觉,香草姐姐,要不我禀了三少爷,迟一点再送东少爷过来。”   “三少爷吩咐了要送过来看看,不就看一眼,难道三少爷会吵了东少爷睡觉。”   “香草姐姐,不,香草姐姐,不要这样抱,东少爷会……”   门外的声音还没有停下来,突然插入一声婴儿的啼哭。   范明哲黑了脸,推开门,“吵什么?”   “三少爷,婢子想把东少爷抱过来,但是香梅硬是不让,这才把东少爷吵醒了。”   这是恶人先告状吧。躺在床上的兰亭心里想。范明哲好歹是一个二十多的人了,门外的事情经过他也是听得清楚,应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但事实上,范明哲做出超乎兰亭想象范围的事。   “香梅,别以为你是陪嫁丫鬟,爷就收拾不了你。惹怒了爷,爷就给你配一个蹶子。”   “三少爷。”香梅的声音充满惶恐,“是香草……”   “香梅,三少爷就是和你开一个玩笑,是吧,三少爷?”香草的声音软绵绵的,甜腻腻的,听得骨头直发酥。   “看在你香草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立即把你配出去。”   “三少爷,你看,东少爷长得可真像少爷。眼睛大大的,特好看。”   “那是,我的儿子肯定好看。”   兰亭听着外面的声音,一阵郁闷。真想立即抽身出来,扯着上清真人的衣领问问,亲,你是不是算错了,要不咱们重算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上来啦,第一次写穿越,大家动动小手,点一下收藏吧 ☆、分家(二)   房间门外一阵嘈杂,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范三少爷挥挥衣袖,带走香草两眼相思。香梅抱着一个小布包走进来,看见兰亭瞪大眼睛看向自己。   香梅顿了顿,“三少奶奶……”   “抱来给我瞧瞧。”   香梅把小布包抱过来,交到兰亭手上,又拿了枕头垫放在兰亭腰背后,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兰亭看着手上的小布包,瘦瘦弱弱的小婴儿躺在里面,两只眼睛红红的,脸上有些发黄,小手握成拳头,挣扎着要伸出包裹外。   鼻尖缭绕婴儿甜甜的奶香,兰亭用脸轻轻擦擦小婴儿的小脸蛋,撩起衣服,把小婴儿放在自己身前。   “三少奶奶……”香梅伸手过来想制止。“奶妈刚喂了奶。”   “嗯,我知道,但是我想自己喂喂他。”   小婴儿在兰亭胸前蹭蹭,没有吃奶,反而把脑袋贴着兰亭的胸口,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了兰亭好一会儿,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睡觉。   香梅惊讶看着东少爷不过片刻功夫就睡着了,又惊又喜,压低声音说,“奶娘说,这些天东少爷一直不肯好好睡觉,总得闹一会儿才睡,每次睡觉不过半个时辰就醒过来。奶娘还担心东少爷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坦了。现在看来,是东少爷想着见娘亲了。”   香梅帮兰亭整理好衣服,“让奴婢抱着东少爷吧。三少奶奶还在坐月子,不能抱重物。”   “一个孩子能够有多重。”兰亭让香梅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手指轻轻摸过小孩子的脸。在修真界的人普遍长寿,对于双修,生子之事就没有凡人那么热衷,但是每当有新生儿出生,亲朋师长都会聚在一起为新生儿庆祝,相对的,对新生儿的态度也比凡间界要看重许多。   栖霞山,兰亭的师傅就生了一个小孩子,不过师傅却从来没说过孩子的父亲是谁。师傅的孩子一直是栖霞山的小宝贝,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兰亭摸索孩子的脸,没想到来到凡间界,换了一个壳子,自己居然有了一个小孩。   兰亭心里刚因范明哲升起的一点郁闷,随之消散。   “三少奶奶……”   兰亭没有抬头,“如果你想说香草的事,就不用说了。我还在坐月子,有什么事情,等我出了月子再说。”   “是,三少奶奶。”   坐月子的日子说是无聊也是有趣。   兰亭让人把小孩子的“窝”挪到自己身边,小床就和自己的大床贴着,白天的时候,就让范甯东睡在自己的小床,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抱到自己身边,和自己一起睡。   至于奶孩子的事情,兰亭也包办了,不过兰亭奶水不多,偶尔也需要奶妈帮忙喂抱一下。   一心坐月子的兰亭,凭着灵敏的听力也听到不少事情。   四个陪嫁丫鬟当中,香梅负责照顾范甯东。香兰负责管理所有丫鬟婆子,而香菊就负责管理自己的衣服,首饰,还有私房钱。至于香草。在原主的记忆里面,她是好姐妹,不需要负责任何事情,只是在必要的时候,陪着聊聊天,说说话解闷。   坐月子这段时间里面,香草几乎没出现过。这里面有兰亭没有喊她过来的原因,还有就是那个三少爷范明哲没有出现。   悠悠过去一个月,等了满月那天,兰亭把身上清洗干净,丫鬟换了两次水,兰亭还是觉得不干净,身上积累了足足一个月的污垢,怎么刷,都是有一股子的味道。   换第三次水的时候,香梅劝着说,“三少奶奶,前面定的时辰差不多了,等会儿还得换衣服,上首饰。”   兰亭抬起胳膊闻闻,还是有味道,不由得皱眉,这鼻子太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就这样吧。”   香菊送上来首饰盒和衣服。兰亭挑了一件桃红色的长裙,配上紫色披帛,从首饰盒里选了两三样素净的首饰。   香菊和香兰相视一眼,香兰上前轻声说,“今日是东少爷满月的大日子,虽然前院那边只说了办家宴,但是三少奶奶穿得如此素净,恐怕老太太会不喜欢。”   这样啊?兰亭眼睛在首饰盒了转了转,“你们看着挑吧,再多一两样。”   香兰为兰亭选一个红宝石短流苏的簪子,一支两尾的金钗。   兰亭左右看看,觉得不错。镜子中的人,笑颜如花,娇俏的小脸,灵动的大眼,忽闪忽闪,有如天上最灿烂的星子。   “不错,你眼光挺好。”兰亭对香兰点点头,“以后由你选首饰。”   香兰眼里闪过一道诧异,却是垂首应了声“是”。   三个丫头看向镜子里的兰亭,样子还是那个样子,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似乎比从前多了一股仙气儿。   兰亭装扮好,一行三人正准备出门,帘子被挑起,香草气鼓鼓冲进来。   “三少奶奶怎么不让人通知我过来。”说着,看了兰亭一眼,“三少奶奶这身穿的是什么衣服啊,怪难看的。我给少奶奶重新换一身。”   香草伸手推开香兰,力度不大,不过香兰却是侧身让开。   兰亭看一眼香兰,伸手挡开香草递过来的手。   “你来做什么?”语气淡淡的,说不上责罚,不过绝对不是亲切。   香草眼圈一红,豆大的泪水迅速挂上睫毛,“小姐是怒了香草吗?”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疼。   兰亭看一眼香草,只觉得鼻尖的血腥味似乎又浓了一些。四个香字辈的丫鬟,也就香草的身上带有血腥味道。   “好好跟着,别老让人把你挤出去了。”兰亭向香兰伸出手。   香兰立即上前,托着兰亭的手臂,“三少奶奶,香兰扶你出去。”   一行人鱼贯而出,只剩下香草在房间里不断跺脚。   英国公府已经传承三代,开府的英国公据说和当朝天子有过铁的交情,而且还在天子登基后主动上交兵权,别家的爵位是五代而斩,但英国公府的爵位是特旨延五代,也就是前后十代的时间。现在传承到第四代,英国公府的富贵还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说是家宴,不过是家里一个小花厅里摆上三围,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姨娘小孩子一桌。   兰亭来到小花厅,往里面一扫,男人一桌上,就只有范明哲和另外一个男人,记忆中,这人是范明哲的二哥,范明礼。当代英国公范德祖和英国公世子范明学都没有出现。   英国公夫人倒是坐在上首,看见范文娘进门,眼睛眯了眯。   范明哲本来埋头喝酒,听见环佩叮当响,抬头就看见一个仙人缓步走进来。范明哲张张嘴,正想自己是不是喝多了,眼花,脑袋里灵光一闪,记起这不就是刚给自己生了儿子的正房妻子。   范明哲眯了眼睛。这女人生孩子,都说从鬼门关走一遭,人不死都得残。但自己这个妻子似乎是漂亮了许多。   兰亭扫一眼范明哲,把他的傻样看在眼里,眼角一挑,小嘴一抿,似笑非笑。   范明哲顿时坐不住,按捺下心里的躁动,心想今晚是不是要在正房留一晚。   香兰轻轻托着兰亭的手臂,引着兰亭来到英国公夫人身前。兰亭依着原主的记忆,向英国公夫人蒋氏行礼。   蒋氏点点头,“起来吧。老三媳妇辛苦了。”   花厅里静了静,兰亭察觉到好几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忽然一声娇笑,“聘婷还是老样子,脸皮薄得很。”   兰亭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穿红衣,满头金饰的女子坐在蒋氏下手。   聘婷?辛娉婷,原主的名字。   “不辛苦,生孩子不算辛苦。”比起漫长的仙途,真的不算辛苦。   “三弟妹,这次可是死里逃生啊。我听说三弟可以连念经的人都请回来了。”还是那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说话。   兰亭搜索一下记忆,这个女子应该就是辛娉婷的二嫂姜云娘。辛娉婷的记忆里面和这个二嫂没有多少交集,有限的回忆都是姜云娘在各种场合对她的明讽暗讽。   “二嫂下一回生孩子的时候,要是迈不过去,二哥也会请人给二嫂念经,二嫂莫担忧。”兰亭说得一本正经。   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姜云娘的脸色变了变,想要发火,但眼睛斜一眼坐在上首的蒋氏,又生生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今儿是东哥的满月礼,今晚的菜式都是挑选过,选的寓意好的好菜。三弟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今晚得多吃几筷子,去去邪气。”说话的是一个脸圆圆的少妇,身穿洒金百褶裙,一脸红光,那副表情仿佛她才是今晚的主人。   兰亭想了想,“多谢大嫂关心。聘婷今晚一定多吃几筷子。”   花厅里顿时响起一阵婆娑声,各人就坐,丫鬟送上各式菜肴。   众人安静用饭,酒席间只听见轻轻的筷子碰击声,还有一两声小孩子闹着吃菜的声音。   饭菜过了半响,姜云娘悄悄碰一下大嫂张敏嘉的手臂,嘴巴冲辛娉婷方向努了努。   张敏嘉,英国公世子夫人看一眼辛聘婷,居然吃了两碗饭,现在又让人添饭。   姜云娘挑挑嘴唇,嘴巴轻轻动了动。   正在吃饭的辛娉婷放下筷子,“二嫂有话要说,不妨大声说。小里小气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姜云娘冷笑,“三弟妹今晚胃口可是特别好。”   辛娉婷奇怪看一眼姜云娘,“刚才大嫂让我多吃两筷子,难道二嫂认为不妥?”   姜云娘顿时语塞。不是说她和长房关系有多好,而是在这样的家族聚会里面,自己断不可能打英国公世子夫人的脸。   “那三弟妹就多吃几筷子。”   “我自然是要多吃几筷子。浪费了,折福折寿。我不是那种人。”   姜云娘顿时一口气闷在胸口。咬咬牙,把这口气闷下去,心想要找一个机会好好惩治一下辛娉婷,别以为生了一个儿子,就把自己当回事。   用过晚饭,奶妈抱了范甯东上来。先是抱着向蒋氏行了一礼。   “是一个端正的孩子。”蒋氏挥挥手,有丫鬟送上一个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套赤金的手镯和脚镯,一个平安锁。   丫鬟在范甯东一一带上。小家伙张开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蒋氏摸摸范甯东的小脸,“本来应该给东哥办洗三,但是那会儿你的情况不大好,家里也就没有办喜事的心思。不过这洗三的礼却是要给东哥补上。景蓝,去把我的翡翠如意扣取来。”   一个俏生生的丫鬟双手送上一个首饰盒,里面装了一枚通透碧绿的玉质如意扣。   “如意如意,保一生如意。”蒋氏把如意扣放在范甯东的掌心。小孩子下意识紧紧握着拳头,把如意扣紧紧握在掌心。   “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蒋氏挥挥手,奶妈抱着范甯东送到英国公世子夫人张敏嘉和姜云娘面前。   英国公世子夫人送了一套手镯,脚镯,平安锁,只大小分量比英国公夫人要轻上一些。另外又送了两个六分的雕刻了如意花纹的银锭。   姜云娘也送了一对金手镯,但补送的洗三礼却只有三分重。   奶妈说了一番吉祥话,才抱范甯东下去。   蒋氏挥挥手,“今儿就到这里吧。孩子们都回去。老大媳妇去料理家事,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回房吧。”   众人起身躬身告退。   出了花厅的门口,范明哲跟范明礼上前院。英国公世子夫人脚不停走回自己院子,一边走,一边吩咐婆子办事。   姜云娘和辛娉婷站在花厅门前。   “三弟妹。今日可是得了好东西。”姜云娘的目光落在香菊手上的盒子上。“三弟妹还得上点心,别浪费了娘亲一番苦心。”   辛娉婷拂拂衣袖,“这是自然的。二嫂有心。”说完,飘飘而去。   姜云娘看着辛娉婷远去的背影,气得一跺脚。从前这个庶子弟妹哪里敢在自己前面走,每次都是恭恭敬敬等自己走远了,才敢离开,现在,不单当面给自己甩面子,还不把自己放在眼内。真是长胆子了。   姜云娘恨的牙痒痒,身边的丫鬟碧翠上前,假意为姜云娘理一理衣服,“二少奶奶,日后的日子还长着,现在别跟她一般见识。”碧翠说完,眼睛还特意看一眼花厅。   姜云娘明白碧翠的用意。蒋氏的人估计还没有走,即便走了,这里人来人往的,发生的即便是一个小事,都会瞬间传到蒋氏的耳朵里。   “回去。”姜云娘一甩袖子,转身回自己院子。   碧翠伸手招来一个十二三的小丫鬟,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小丫鬟领命而去。    ☆、分家(三)   辛娉婷一行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辛娉婷懒洋洋躺在长椅上,任由三个香给自己脱去各种首饰,换上居家简洁的发髻。   “以后,你就是香草。”辛聘婷指着香兰。又指向香梅,“你就是香兰吧。”   香草最快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磕头,“谢小姐赐名。”   香兰也醒悟过来,跟着磕头。   “嗯,你找二等里面再找一个老实的,最好是家里有兄弟姐妹,自己会照顾小孩子的,就让她改名香梅吧。”   香草应了一声,有些犹豫,“那原来的香草……”   “二等丫鬟缺了哪一个,就用她填上。”   香草一笑,“是。”名字要填上,干的活儿也要填上。三少奶奶这是彻底嫌弃了原来的香草。现任香草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三少奶奶如此变化,心知自己不该问,牢牢把嘴巴闭紧。   “你们都下去,香草留下来。”   香草知辛聘婷单独留下自己,必定有要事,侧了身子,等待吩咐。另外两个香一个拿了针线,坐在房门边上,一个驱赶小丫鬟们去干活。   “去端一张小几子,自己坐下来。”辛娉婷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月子做完,这个壳子也比原来好了一些,但还不足够。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才能了结因果。   辛聘婷猜测自己应该要报恩,所谓报恩,就是圆恩人的心愿。范明哲到底有什么心愿需要自己帮忙完成的。   辛娉婷从原来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翻了又翻,始终没有找出关键点。想着依靠伶俐的香草,或许能够找到突破口。   “你给我说说,三少爷平时,最想做什么?”   香草愣了一愣,拧不清三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三少爷有什么心愿,或者说有什么想要做的事,但又做不到。”辛聘婷也觉得自己说不清楚,细细为香草解释,“我想帮他完成心愿。”   这话在香草脑袋里转了转,又变成另外一番意思。三少奶奶现在有了儿子,三房主母的地位稳固了,三少奶奶想笼住三少爷的心。自然就是三少爷想做什么,尽量帮三少爷做到。   “三少爷……”香草想了又想,范明哲作为英国公府的三少爷,爵位是轮不到他继承,也轮不到他肖想。一个庶子只需要吃好玩好,别给人捉小辫子就可以了。但是这些话,三少奶奶都知道,自己又怎么可以拿出来搪塞。   香草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件事在英国公府不是秘密,但因为范明哲的年龄还不到,暂时还不需要三房来操心,但是这点,无论如何都没法避免。如果三少爷有什么心愿想达成,而三少奶奶又想讨好三少爷,这件事或许应该说出来。   “三少奶奶,有一件事,英国公府一直有一条规矩,男子满三十必须分府。等上一任英国公去世,接任英国公的兄弟,不论嫡出庶出,都要分家。”   “嗯?”辛聘婷在记忆里翻了翻,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辛聘婷过门第二天,庙见成妇的时候,现任英国公就说过这么一回事。   但是因着范明哲成亲时才十八,离三十还有好一段时间,辛聘婷又是新过门的媳妇,这事就压在辛聘婷的心里没有多大动静,现在香草一说,这件心事立即被翻出来。   “按说,现在离三少爷三十,还有将近十年。按说,这事现在也不用操心。但是,奴婢在府里听了一些婆子碎语,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   草香很谨慎,首先这件事对于三房来说,完全不是一件很急着办的事情,要分府,分家产,还有十年时间,再次,香草接下来的话很要紧,但是香草只肯说是听婆子的闲言碎语说出来,辛聘婷听了上心,再用心打听也不迟。   “现在英国公有四兄弟,当时的二房,三房,四房都是庶出,四房庶出那位爷是一个有志气的,成亲半年就要分府,当时前英国公是应允了。据说这位爷分府得到的银子,铺面是后面二房,三房庶出两位爷一倍以上。”   香草小心看一眼辛聘婷的面色,见她拧着眉头,知道这话是听进去。   “奴婢是想,都是庶出的爷,据说都是不多得宠的,为何四房的这位会比两个哥哥都那么一倍,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门道。”   语说到这里,已经非常直白。香草不敢再往下说。   辛娉婷很努力在记忆力翻啊翻啊,关于分府分家的消息就那么一点点,大概原主也是觉得,这事还得十多年,所以没刻意去打听。   既然范明哲迟早要被分出来,那多分点银钱,他是不是会开心点,他一开心,是不是就把因果给了结了。   想到能够早早回栖霞山,辛娉婷心里一阵卓悦。   “你去打听打听。”   “这事,”香草犹豫,“奴婢尽力在正院的婆子身上打听一二,只是一些要紧的事情,奴婢…….”奴婢不一定能够打听出来啊。   “放心。”辛娉婷小手一挥,“你尽管去打听,只要让长房,二房的人知道你在打听就可以了。”   香草的心立即落回肚子,这事简单,三少奶奶不是要自己打听到关键的事,只需要放出风声,看来三少奶奶是另外有计划。   香草轻手轻脚退出房间,香兰送上花茶,拿起美人捶,脆在一边,轻轻一下一下捶打。   范明哲进房时就看见这么一副美人侧睡图。如仙子般的美人侧躺在长椅上,和衣而睡。微风吹过,带起一丝散逸的短发,轻轻撩动仙子的脸庞,也轻轻范三少爷的心。   范明哲知道自己妻子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但从前看妻子身上总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味道,那种可怜可爱的味道十足,美则美矣,但除了美,就不剩下什么。远远比不上外面那些美人风情万般。   但这会儿见着了,却觉得美人身上多了一丝不同。少了一丝人间烟火气息,多了一分飘逸仙女之气。   一时间心里竟多了几分敬意,范明哲故意放重脚步声。果然,仙子慢慢睁开眼睛。一双漆黑美目,婉转之间,仿佛黑夜里的星子一般璀璨,似乎生生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来了。”   范明哲脚下顿了顿,挺挺胸膛,“嗯。”大马金刀坐在旁边。   香兰送上热菜,躬身退出去。   “多备些好酒好菜,爷今晚就歇在这里了。”范明哲得意洋洋扫一眼辛娉婷。   珠帘晃动,外面的脚步声一阵频繁,迅速又恢复安静。   辛娉婷转转身,好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范明哲瞪着眼珠子,阵阵清香从鼻子涌入,范明哲觉得身体又热了两分。但看看窗外,还早。故意咳嗽两声,“东哥儿呢?”   “抱去睡了。”   辛娉婷的声音带上一丝懒洋洋,落在范明哲耳朵里,又添了两分热。范明哲心里暗暗骂娘,这小妻子从前只觉得美,现在却多了两分撩人,这生孩子,居然还能把人给变一个模样。   “相公可是想分府?”   刚还浸泡在蜜罐里的范明哲,有如被人当头一盆冷水,顿时清醒过来,眨眨眼睛,“你说什么?”掏掏耳朵,有些不确认小妻子说了什么。   “相公可是想分府?”   这次听明白,范明哲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你疯了。”伸手想一巴掌招呼过去,但看见辛娉婷洁白如玉般的小脸,手在半空中转一个圈,拍一声落在茶几上,生生把茶几震得晃了晃。   辛娉婷目光落在摇晃的茶几上,“早几年而已,终究还是要分出去。”   范明哲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走到辛娉婷面前,“别以为今日二嫂被你戏弄一番,你就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三房是庶出!庶出!分出去能得什么好。谁管你吃,谁管你穿了。告诉你,你要在外面饿死了,渴死了,再想回来,难!”   范明哲抬腿想走,忽然折回来,“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动这个歪念头做什么?谁在你耳边挑唆你的?”   辛娉婷挑挑眼眉,“相公这是不同意?”   范明哲冷笑一声,“我是脑袋磕破了,才会同意这种荒唐事。”   “迟早要分,早一些准备,总没坏处。”   “呸。”范明哲冲过来,手指点在辛娉婷脑袋上,“我就说,你这人怎么看上去变了模样,原来脑袋瓜还是不清醒。你这心思要是给二嫂和大嫂知道,她们立马就会把我们扫地出门。我告诉你,辛氏,你给我把嘴巴闭紧一点,要是老嚷嚷分府,让人知道,我就…….我就……”   辛娉婷美目一挑,“相公就如何?”   范明哲有心撂下一句狠话,但被一双星子般眼睛看着,半边身都软下来,狠话也说不出口。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好好的福不享,总想些有的没的。你想分府出去,自己主持中馈。你以为自己是谁,是国公府的嫡女,还是相府的嫡女。出去后会有好日子过吗?你就不用脑子想想。”   “你原来是怕日子没法过……”   “废话,分出来,还能像现在一样呼奴唤婢吗。”范明哲气哼哼,一甩衣袖往外走。   “三少爷。”范明哲刚挑起帘子,一道软软的女声传过来,“三少爷,碧晴给三少也准备了一杯明前龙井。”   “不要!咦,你不是香草,刚你说什么,碧晴?”   “三少爷,奴婢改了名字,日后就是碧晴。”软软的声音带上几分哭泣。   “来给三少爷说说,怎么就把名字改了。”   “三少爷,我还得伺候三少奶奶梳洗。”欲语还休,欲拒还迎。   “碧晴,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把院子的落叶扫了。”香兰冲冲赶来,要拉碧晴下去。   “住手。你们眼里还有没我这个爷。”   “三少爷……”   “算了,碧晴下去。相公刚不是说要上书房看一会儿书。今日是东哥满月,别闹得太难看,即便老爷不发话,大房和二房的人都盯着看。”   珠帘外一阵安静,范明哲哼哼两声,抬腿就走。   碧晴没了依靠,隔着珠帘,向辛娉婷行礼,“奴婢,这就下去扫落叶。”走一步,顿一顿。   “等等。”辛娉婷话音刚落,碧晴立即挑起帘子,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辛娉婷面前,“小姐。小姐真真狠心。婢子不会埋怨小姐,只要小姐过的好,过的舒心,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辛娉婷挑挑眉毛,自己这是把她杀了,还是把她卖了,居然让她说出要把她如何都可以。   用脚尖挑起碧晴的下巴,锥子小脸,盈盈泪水,看着就让人心疼。   “是怪可怜的。原来的碧晴呢。”   “回三少奶奶话,碧晴做事认真,人老实本分,家里还有两个弟妹,都是照顾着长大的。香草姐姐让原来的碧晴,顶了香梅的名字,这原来的香草,就用上碧晴的名。”   辛聘婷点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让你扫院子,也太难为你了,”   辛娉婷短暂的思考给碧晴带来思考,但口上却说,“只要能为小姐分忧,碧晴都愿意。”   辛娉婷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挥挥小手,“你去和香草说一声,碧晴以后不用扫院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只管陪我聊天。嗯,碧晴,你回房间好好休息,我想聊天的时候,自然喊你过来,要是不喊你了,你就自己待房间里面吧。”   碧晴愣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香兰笑着拉起碧晴,“碧晴妹妹这是高兴傻了,开心得忘记给三少奶奶道谢呢。”   不等碧晴出声,香兰使一个眼色,和早候在外面的香菊,一人拉一边,把碧晴拖出房间。碧晴被拖出去,终于醒悟过来,一边哭一边哀求,“三少奶奶,小姐,小姐……..”   “三少奶奶。”   辛娉婷看一眼冲冲赶过来的香草,“都办好了。”   香草点点头,“我故意找大房和二房的婆子说了几句闲话,往分府的事上扯,估计这会儿,长房和二房太太那边要收到消息。”   辛娉婷点点头,“好。”就等着她们关起门来商量,她们不商量,自己怎么能听见。   “碧晴的事情……”碧晴,就是原来的香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随便她上串下跳。她也跳不了多少时间。”   香草见辛娉婷胸有成竹,顿时心里一定,“三少那边……”   “不就是怕日子过不下去。”辛娉婷理理裙子上的皱褶,“等我听清楚,再说。”    ☆、分家(四)   入夜,英国公府安静下来,只有寥寥几处院落透出光。   长房,英国公世子夫人张敏嘉冷笑一声,“她身边的丫鬟真是这样说。”   世子夫人身边的婆子是她的陪房,从小丫鬟开始便跟着,数十年伺候下来,张敏嘉对她特别放心。“下面的小丫鬟的确是这样说,三房的少奶奶有心打听分府的事情,想来是动了心。”   “是该动心,现在分府还能多得一些好的,等日子长了,还真以为能得什么好。”张敏嘉圆圆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就是不知道我那位三弟,是不是这样想。”   “三少奶奶这趟,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张敏嘉还记得这个三弟妹,美则美矣,但从前就是一个一眼能看穿的人,小脸总是摆出一副可怜相,但像英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里,摆出那么一副可怜相只能凭添讨厌。   大家媳妇要的是端庄,秀丽,可以不美,但不能整天一副被人欺负惨的表情。   “等着吧。”张敏嘉撂下一句。什么都不用管,二房一定按耐不住。关键是英国公夫妇是怎么想的。   同一天晚上,二房正房里,姜云娘咬牙切齿,捉起茶杯要往地上扔。身边的丫鬟景蓝慌忙蹲下来,双手托起,“二少奶奶小心气坏了身体。”   姜云娘哼一声,“乡下来的土丫头,也知道要和我呛声了。”   景蓝不敢搭话,姜云娘可以说辛娉婷是乡下丫头,她景蓝要是敢说,被人知道,就是死路一条。   “她的丫头还说了什么?”   “就是打探了一些当年四老爷分府的事情。”   姜云娘冷笑,“敢情她还想效仿。她怎么不掂量掂量她那一房有多少斤两。”姜云娘目光闪闪。“不过她要作死,我也不怕帮她一把。”   相似的对话也出现在正房大屋里,蒋氏笑着对英国公说,“从前看她是一个不懂事的,现在看来,是她藏拙了。”   英国公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躺在妻子身边,“睡吧,管这些做什么。”   “要是老三真有胆子提出来分府,老爷准备怎么办?”   英国公看一眼妻子,“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蒋氏脸上的笑更盛,“老爷这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啊。”   英国公翻身,后背对着妻子,“我只知道,府里十代的富贵,是老祖宗拼了性命换回来的。分府分家也是为了子孙后代不忘当初辛苦,也是为了让英国公府不打人眼。我们做儿孙的,只得听从老祖宗之命。该分就分。”   蒋氏笑着回答,“瞧老爷这话,说的我好像很不愿意似的。要是不愿意,我又何必送给东哥一个翡翠如意扣。他们三兄弟,每一个人的头生子,我都送了一个。持家这些年,我自问也是不偏不倚的,老爷还看不明白吗。”   英国公没有回话,回应蒋氏是一串沉沉的呼吸声。   蒋氏的笑僵在脸上。当年的事,到底英国公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过即便知道,又如何,不过一庶子而已。   三房内,辛娉婷心满意足。夜晚就有夜晚的好处,少了许多纷杂的人声,只需要稍稍留神,就可以听见三处院落的对话。   辛娉婷基本可以确认一件事,提前分府对于三房来说,绝对不是坏事。不过应该也不算是完全的好事,否则,姜云娘就不会放言,自己不掂量多少斤两。   明年,或者后天,应该会有人找上门。辛娉婷心里满是期待啊。   次日清晨,梳洗干净,辛娉婷领着三个香上正房请安。在正房门前,偶遇姜云娘。   昨天还是斗鸡眼似的姜云娘,居然笑着上来拉辛娉婷的手。辛娉婷一侧身,抢先一步进了正房,姜云娘的手落在半空。   不是你想拉手就能拉手,你要装好姐妹,还得看我有没这个心思。   姜云娘被当众下了面子,气的猛吸几口气,才能平息下来。   正房内,辛娉婷已经给蒋氏请安,站在下方。   往日请安,姜云娘总是扮演逗乐的角色,一边逗趣,一边对辛娉婷踩上几脚。张敏嘉偶尔会说两句,但掌管中馈的世子夫人没那么多空闲功夫,多数时间就是应卯了事。   今日,张敏嘉意味陪坐在蒋氏身边。而姜云娘,因在门外被辛娉婷膈应了一下,这会儿,气还没有平顺下来,一时间也没说话逗趣。   辛娉婷更是不会主动说话讨好。这屋子里的人,等到分府分家出去后,一年就年节见上两面,讨好不讨好也就那么一回事。再说,讨好了这屋子里的人,能顶什么用。   修仙人讲究的是实力,实力不济,牙口再好都没有。口硬的结果就是直接神魂俱灭。在栖霞山生活了两百年的兰亭太明白这个道理。   昨天不过是不让人小瞧,现在就是专心找路子突破。   一屋子的沉默,让蒋氏脸上挂不住,“既然都累了,都回去吧。歇好了再来。”   辛娉婷当时行了一礼,退出去。   看见辛娉婷居然抢先离开,姜云娘冷笑,“乡下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老二家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三家的要是有做的不对的,提点一下就可以了。”蒋氏接过丫鬟送来的温茶,轻轻抿一口。   姜云娘眼珠转一转,捉到蒋氏话里的意思,“娘说得是,是要好好提点一下三弟妹。只是媳妇入门日子浅,要说提点三弟妹,媳妇就怕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让三弟妹误会了,就不大好。”   蒋氏扫一眼姜云娘,“你啊。罢了。都回去吧。”前一句是对两个儿媳妇说,后一句却是对身边的婆子说,“你去一趟,请老三媳妇过来。”   姜云娘眼睛转得飞快,张敏嘉扫一眼,“二弟妹,前面是门槛,二弟妹小心脚下,别光惦记着别人,忘了自己。”   姜云娘愣了愣,扫一眼张敏嘉。两人擦身而过之际,张敏嘉轻声说,“眼睛转那么快,二弟妹也不怕闪了眼。”   姜云娘差点一口咬在舌头上。盯着张敏嘉的背影,心里暗哼一声。三房分出去,谁得的利益大,还不是长房的。自己好人丑人都做了,做好梯子给婆母,好借婆母的口,把三房的心思挑明。长房的人居然还暗中奚落自己。真是白瞎了好人心。   姜云娘再生气也不敢在正房发作,暗暗咬着牙,寻思哪里给长房的人下绊子。   两房人呼啦啦走出去,蒋氏斜斜靠椅子上,揉揉额头,“怎的都是不省心啊。”   玳瑁轻轻走到蒋氏背后,伸手按在蒋氏的后脑上,轻重力度正好合适。   蒋氏拍拍玳瑁的手,“还是你好。”眯着眼睛,“你今年也十八了吧。这年纪该说人家了。”   玳瑁的手还是不轻不重按着,仿佛蒋氏说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可有心仪的小子,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奴婢是太太的人,一辈子伺候太太。”   “傻话,哪里能不嫁人。得给你找一个好的。”蒋氏突然直坐起来,把玳瑁从身后拉过来,左右端详一番,“是一个整齐的孩子。人细心,手也巧。实话说,让你配家里的小子,是浪费了。老三媳妇刚生了孩子,想来,一颗心都在孩子身上,老三身边,一直没一个妥当的人。你在老三身边看着,守着,我就放心了。”蒋氏拍拍玳瑁的手,“你是好孩子,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   玳瑁垂下脑袋,“玳瑁听太太的话。”   “好好。”蒋氏满面笑,冷硬的脸容仿佛化开一般。“你父母弟弟,都留在府里,我会帮他们重新安排差事,你尽管放心。”   “谢太太。”   等到辛娉婷来到,刚坐下,蒋氏就让玳瑁给辛娉婷端茶。   “玳瑁在我身边好些年,人稳重,也细心。眼下你刚生了东哥,老三身边缺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让玳瑁到老三身边伺候吧,你也省点心。”   蒋氏直接一句交待下来,根本不给辛娉婷说话的机会。   不过辛娉婷也没准备辩驳,上下打量那个叫玳瑁的丫头两眼,鼻子闻闻,没有血腥味。当下点头,“好,日后,你就在三少爷书房里伺候。”   蒋氏抬抬眼,原以为辛娉婷要发作一番,没想到居然直接应了。不过也对,高门里的媳妇,要发作丫鬟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关起门,慢慢折腾,哪里会直接在婆婆面前发作。   “你过去后,小心伺候三少爷。”   玳瑁给蒋氏行了一礼,走在辛娉婷身后,站在香草后面。   “老三家的,你进门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我冷眼瞧着,你是一个好的,就是老三有时候犯糊涂了。你也别跟他计较这些。说穿了,日子还是你们两一起过的。”   辛娉婷点点头,“是,我会好好和相公说,让他少犯糊涂。”   蒋氏眉头一跳,这话怎么说的。不过辛娉婷这样说也没错。   “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来找我问。下人不懂事乱传话,要是传出去了,就是你的不是。”   这回轮到辛娉婷挑眉,敢情这厮前面说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就是为了后面打自己一巴掌,说她不懂事。不过辛娉婷的确需要找人问清楚。   “那媳妇问了。分府的事,到底是什么章程,还请娘给一个准话。”   “每代男子满三十分府。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论嫡出庶出都得守着。”说到这里,蒋氏忽然停了停,“说起来,三儿今年有二十了。现在想分府的事情,怕是早了点。”   “早不早,这事另外说,娘还是给我一个章程吧。媳妇院子里事情多,也就不去麻烦爹了。”   蒋氏这次不挑眉,直接抬眼看辛娉婷。这个老三媳妇居然向她放狠话,要挟她,要是不说,直接找英国公。   蒋氏心里冷笑,面上却现出一副疼心的表情,“养儿防老,但没想到还是留不住,留下来也只成仇。”说着,眼角渗出两滴泪水。   辛娉婷侧耳听了听。凡人的心跳声,在正常情况下是维持在一个固定的频率上。如果心跳突然变化,就意味着有凡人没法控制的事情发生,或者说引起情绪变化的事情发生。   刚才,蒋氏说话间停顿的那么一下,蒋氏的心跳乱了。但现在眼角挂泪,心跳还是好好的维持。这眼泪怕是假得很。   想到这点,辛娉婷继续端坐着。没半点递帕子,或者假意安慰的意思。   蒋氏这边眼泪挂了好一会儿,发现辛娉婷坐得好好的,眼睛直直看向自己,根本不准备出言劝慰。蒋氏心里一阵恼恨。   “既然不愿意留下来,我也不拦着你们。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每一房男丁分府,按例给分府银子,宅院,铺子和田地。分府的银子依照当年米面的价钱调整,最少不低于一千两。宅院一处,铺面两处,田地一百亩。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定。宗祠里也有石碑写明白。日后分府,自然会打开宗祠,你也可以看明白。”   辛娉婷点点头,这段话,蒋氏没撒谎。   “每次分府分发出来的银钱,田地可是在宗祠里有记载?”   蒋氏顿了顿,“自然是有记载。都是有据可考。”   “就这些?”辛娉婷扫一眼蒋氏抿紧的嘴唇。   蒋氏拧起眉头,辛娉婷说话实在是没大没小,毫无分寸。敢情是质疑自己。   “我累了,你回去吧。”身子斜靠在抱枕上,闭上眼睛,不理辛娉婷。   辛娉婷站起来,向蒋氏行了一礼,退出正房。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辛娉婷回头,看见玳瑁还跟在身后,手指点点头,“还跟着做什么,去书房伺候三少爷去。”   玳瑁犹豫了一下,向辛娉婷福了福,走向书房。   等玳瑁走远,香草扶辛娉婷进房,脱下大衣服。送上温水,伺候辛娉婷在窗边坐下来。   “三少奶奶,就这样,让玳瑁过去?”   “那个碧晴在做什么?”   “这两天盯得紧,碧晴都在房间里没出来,不过以后…….”日子长了,估计就难看住。香草这点没说,毕竟是一起陪嫁过来的丫鬟,香草也不想碧晴日子太难过。   “你去跟她说,就说是我吩咐的,让她从今日开始,到书房伺候三少爷。”   香草目光闪了闪,英国公夫人才刚送了人过来,碧晴立即被打发去书房。碧晴是一个不安生的,只怕从今日开始,三少爷的书房有得闹。不过这样也好,省得玳瑁在那边,独占了三少爷。   “还有一事,昨日往长房和二房打听的事情,今日府里的下人都传遍了。说了好些话,这边院子里的下人也听说了,心思有些乱。”   辛娉婷笑笑,预料中的事情。不是有些乱,估计是很乱。   “随便他们。只一点,东哥的房间要看紧,东哥身边的人,得信得过的人。其他人不用理会。”   “是。”   “你去和香菊说一声,钥匙,要紧的东西都看好了。大件的,能装箱子先装好箱子,平时不穿的衣服都收拾起来。别到时候,慌慌乱乱了。丢东西是小事,不能拿了不是我们的东西出去。”   香草应一声,心里想,三少奶奶这次是铁了心要分出去,就不知道三少爷是怎么想。   香草心里正想着,那边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范明哲一阵风一般冲进来。    ☆、分家(五)   “滚出去。”范明哲通红两眼,瞪着辛娉婷。   香草下意识挡在辛娉婷身前。   “滚出去。”范明哲捉起香草的手臂,反手要把人丢出去。冷不防手上一沉,只见辛娉婷阴沉了脸,手捉住香草的肩膀,香草惨白着脸跪在地上。   “香草,你先出去,把门关好。”   “是,三少奶奶。”香草摇摇晃晃走出房间,关上门,自己靠在门边,托住手,一下一下揉肩膀。刚才那一下,香草真的吓着了,原来以为自己就这样被丢出去,不死都丢半条命,没想到三少奶奶直接制止了。不过三少奶奶的劲道真大啊,从前三少奶奶的手劲有那么大吗……   房间内,范明哲一步一步逼向辛娉婷,“你想做什么。我昨天才警告你,让你别乱动心思,今天,满府都在说三房要分府。辛氏,你想死可以,别想拉上我。”   “你就为了这件事要跟我大吵大闹。”辛娉婷冷眼一扫。只一眼,范明哲觉得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那对黑漆漆的眼睛背后,似乎隐藏一头巨兽,让人心生恐惧。   “总之你别想东想西,你去和娘说一声,是院子里的下人不懂事,到处乱打听,再把你院子里那个香草,发落出去,卖了。这事就这样了结,否则……”   “否则如何?”辛娉婷的声音冰冰冷冷,没有一点温度。   “否则,否则,否则,”范明哲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否则,我休了你。”   噗嗤一声笑,范明哲只觉得眼前有如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我实话告诉你,今日请安的时候,娘特意告诉我分府的规定,连分多少银钱,多少田地,宅院都说的清清楚楚。你说,要是娘没这份心,会说的那么清楚吗?”   范明哲不转圈了,瞪着辛娉婷。   辛娉婷侧头看向范明哲,明明一副好皮相,可惜怎么内里就是一个糊涂。   “不单把分府的事情说清楚,还送了一个玳瑁过来,说是专门伺候你。你说,娘是不是担心分府后,你过得不好,所以特意派一个人过来。”   范明哲不瞪辛娉婷,转身一脚踢飞凳子。   “你就让她的人过来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接受她的人?”   颤动的肩膀,低沉压抑的声音,还有急促的心跳声,范明哲尽管背转身,但辛娉婷却能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面色狰狞,不过如此。   “为什么不要?白白送一个人过来给我使唤。日后分府,可能玳瑁的卖身契也会送过来。”   范明哲猛地转身,两手按在长椅的扶手上,“辛娉婷,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留在府里,东哥可以平平安安长大到十岁。就算出了什么事,病了,也能凭英国公府的牌子,请太医回来诊治,买药的钱也能从公中出。要是出去了,谁会搭理一个分府出去的庶子。退一步说,东哥一切平安,等他六岁启蒙,还能请一个好一点的先生回来,但是分府出去,你能给东哥请一个怎么样的先生,落地秀才,还是落第举人?你知不知道长房给兴哥请的启蒙师傅,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是当年的一榜探花郎!”   范明哲喘着粗气,“我不管你脑袋里有什么想头,还是有人拿话来激你,让你分府。你现在,立刻去娘那里说清楚,说三房从来没想过要分府。”   “你是担心东哥,还是担心你自个儿没银钱花用。我听说,我坐月子那月,你前前后后从账房里提了一百两银子。这钱用在哪里,我就不问。不过想来也是知道,分府出去也就一千两,也不够你一年的花用。”辛娉婷慢条斯理说出来,就看见范明哲瞳孔猛地一缩。   “你找人去账房查数?”范明哲眼睛里染上惊恐,“不,不可能,账房里的都是爹和长房的人,二房都插不上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笨嘛,还知道家里的底细,范明哲还真不是一个内里草包的。   辛娉婷没准备告诉范明哲,是自己坐月子的时候,太无聊,从各处院子里偷听回来的。要不是得益于眼利耳聪这点,辛娉婷也不敢如此算计二房。   “我是怎么知道,三少爷就不用管。三少爷就老实回答我一句,三少爷到底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自个儿?”   范明哲看着辛娉婷,这个小妻子越来越陌生,陌生到范明哲想撕开她的脸皮看看,到底还是不是自己那个总是一脸可怜样的妻子。   “你少管爷的事情,总之今日之内,你就得给我处理了,否则,明天,我就把你的丫鬟发卖出去。到时候,别说我往脏地方卖你的丫鬟。”   范明哲丢下一句,气冲冲开门,刚开门就看见香草一脸煞白。   范明哲盯着香草,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香草晃晃荡荡进门,噗通一声跪在辛娉婷身前。   “你跪下来做什么?”   “三少奶奶,小姐…….”香草哽咽着,把脑袋贴在地上,“香草年龄大了,怕是伺候不好三少奶奶,三少奶奶还是…….”辛娉婷发卖,还能卖到干净的地方,要是落在范明哲手上,香草真的不敢想自己有什么下场。   辛娉婷想了想,伸手扶起香草,“这事是我让你做的,没得让你现在承担后果的事。放心。我不会卖你,也不会让别人卖你。去洗一把脸,回来,我还有事情要你做。”   香草点点头,退下去。再回来的时候,脸上看着湿润,眼睛微红,不过精神却是恢复过来。   “现在,满府都知道三房要分出来,你怎么看?”   香草打叠起精神,“按说,昨天才去探过话,即便今日有流言传出来,断不会传到满府都知道,只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辛娉婷点点头,捣鬼是必然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长房不屑做,剩下的就是二房。   辛娉婷眯眯眼,要是在栖霞山,敢在她背后捣鬼,她肯定直接上门,一道符火打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教训了再说,现在,不能打符火,不过教训却是不能少。   “你给我说说平时,我二嫂都做些什么?”   香草捉不准辛娉婷话里的意思,“二少奶奶平时就在院子里。每逢府里的四小节,或是二少爷的生辰,或者自己院子里宴客赏花的时候,会去请太太手里的花对牌。等事情了结,就把花对牌还给太太。”香草一点点理头绪,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慢慢说出来。   辛娉婷一边听一边点头,香草实在不错,人细心,对府里的事情即便没有吩咐去做,平时也时时留意。   英国公府主持中馈的是英国公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手里有一幅对牌,但英国公夫人手里还有一幅花对牌。平时就是世子夫人发对牌,料理家事,但是有些时候,二房的姜云娘会请了花对牌过来,也就是四小节,或者二房需要宴客的时候。   辛娉婷听了一会儿,来来回回就是长房,二房的事,无论什么节日,什么宴客,都和三房没关系,二房过一个生辰,还能请花对牌,请上两桌客人,但到了三房这边,生辰就是厨房加两个菜,还不能自己点的。这待遇真的天和地的区别。   香草一边说,一边观察辛娉婷的脸色。三少奶奶的脸色很是平静,香草看不出端倪,唯有更加用心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二少奶奶院子里的丫鬟,经常出府吗?”   香草想了想,“不常出府,一个月也就那么一两次,二少奶奶爱吃八宝斋的点心,一个月里面总有一两次让小丫鬟出去采买。”   “采买的丫鬟,你熟络吗?”   “负责采买的丫鬟,景萍,是二少奶奶陪房的女儿,对二少奶奶很是忠心。”   辛娉婷点点头,忠心就好,忠心有时候为了维护主人,或许做了自认为正确,却是错的事。   “你去留意着,发现景萍要出去,立即回来告诉我。”   香草点点头,垂手退出去。   “你放心,三少爷不会卖了你,很快,他就连自己都顾不上,更不会顾的上你。”   香草脚下顿了顿,头垂得更低。   的确,如辛娉婷所言,三少爷范明哲连自己都顾不上。玳瑁到了书房,很是规矩,倒茶倒水递帕子,做得很是贴心,但前提是碧晴还没有来到书房。   碧晴一来到书房,两人立即针尖对麦芒对上了。不是玳瑁想和碧晴对上,碧晴一来到,立即排挤玳瑁,玳瑁不想被赶走,两人自然对上。   玳瑁冲一壶热茶上来,碧晴就故意撞翻,翻了茶水,碧晴立即一脸委屈,眼泪汪汪说,“玳瑁姐,我在给三少爷磨墨,我是不是挡了玳瑁姐的路。要是我做的不对,玳瑁姐一定要告诉我。”   玳瑁立即被气得脸色变红。回头就对碧晴下手,直接让碧晴脖子上长了一串红点。   谁知道碧晴反而抱上范明哲大腿哭,一边哭一边说,“三少爷,碧晴就知道这书房里有人用心险恶,碧晴为了三少爷,别说一碗茶水,就是让碧晴赴汤蹈火,碧晴也愿意。呜呜,三少也,要是碧晴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啊……”   范明哲就算再有怜香惜玉的心,也耐不住碧晴一天五六顿的哭,比每天吃饭的次数还要多。惹不起,干脆躲出去。一连三天没有回来。   香草知道书房里的事情后,对辛娉婷更是佩服,对辛娉婷的事情更加上心。很快香草就从二房一个暖炉子的婆子口中知道,二少奶奶打发景萍出去买点心。    ☆、分家(六)   香草看见向自己走过来的丫鬟,立即迎了上去,“景萍姐。”   景萍想避开,但花园子里人来人往,自己转身就走实在太打眼,唯有迎上去,“香草,你是来花园给三少奶奶摘花插瓶啊。”   “是啊,三少奶奶今早说想要一些新鲜的花,我就过来看看。”香草一脸的愁苦。   “这事也要香草你来做?”景萍故意挑高了声音,“让小丫鬟过来做就可以了,何必自己跑一趟。”   香草张张嘴巴,又闭上,只拧了眉头。   景萍得意笑笑,现在三房里的情况,满府都知道,三少爷外出不归家,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着找出路,谁有心思伺候那位三少奶奶,也就只有她当初带过来的陪房丫鬟还想着她。   “你先去忙。”景萍甩甩帕子要走,香草一手拉住景萍,脱了手上的镯子就往景萍手上套。   景萍推开香草,“你做什么?”   “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帮帮我吧。”香草捂了脸,小声抽泣。   景萍撇撇嘴,“我能帮你什么?有事,你自个儿去找三少奶奶去。”   香草一手拉住景萍,“好姐姐,你就帮我一把,我不求别的,就求二少奶奶帮忙说一句话就好了。”   景萍推开香草,“你说的是什么糊涂话,你是三少奶奶的陪嫁丫鬟,哪里到我家少奶奶管。”景萍眼睛往四处一扫,发现在花园里打扫的丫鬟婆子,往这边探头探脑。景萍不想再和香草纠缠,推开香草,快步往二门走去。   香草见景萍走了,自己捂了脸,一路小跑回三房的院子。   躲在假山后的辛娉婷看见这一切,忍不住翘起嘴巴,香草做得真不错。   景萍一路疾行,来到二门上,看见守门的婆子,客气说一声,“姜妈妈,今日是你守门啊。”   姜妈妈笑着回答,“景萍姑娘,你这是出去给二少奶奶买点心了。”   “是啊,二少奶奶就是爱吃八宝斋的点心,前几天念叨着要吃八宝斋的香桃馅饼呢。”   辛娉婷藏身的假山,距离二门有一段距离,不过假山的位置高,二门上的情景一一看在眼里。辛娉婷捡起一块小石头,掂量一下重量,对准正在说笑的景萍,扬手打过去。   正在说笑的景萍忽然觉得小脚一阵疼,忍不住哎呀一声,跪坐在地上。一张轻飘飘的白纸从景萍的袖子里飘出来。   姜妈妈原来伸手要扶景萍,冷眼看见这张白纸,姜妈妈伸手捞过来,前后看看,发现白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这是你身上的东西吗?景萍姑娘。”   景萍一慌,心想自己明明没有带纸张出来,这多出来的纸是怎么回事?回想刚才香草一直拉扯自己,景萍心知道坏事。   “这写的是什么?查国公府……..”姜妈妈对着光,眯了眼睛,念出来。   景萍听到这里,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把纸张抢过来,塞入口,两下就吞下去。   景萍这才把纸张吞下去,就看见姜妈妈奇怪的眼神,景萍后背冒出一阵冷汗,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站在假山上的辛娉婷满意笑笑,从景萍把那张纸吞下去的一刻,姜云娘就洗不清。不过,即便景萍聪明一点,不吞纸张,姜云娘身上的疑点也就少那么一点点。   隔天,二房少奶奶想托娘家人查国公府家产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尽管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在知道后,第一时间下令封口,但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二房是嫡出,可不像三房那么没有存在感。   姜夫人来了一趟,很委婉向国公夫人表达歉意。到了姜云娘房里,姜夫人就差没大耳刮子扇在姜云娘脸上。   “国公府男丁三十分府。这是三代前留下来的老规矩,把你嫁入来,就是想着这点。国公府知道低调,知道不打皇上的眼。分府之后,你就是府里的第一位。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玩这一手,就算对国公府的家产有怀疑,也不该让一个小丫鬟冒险送信。等到你爹生辰或者任何一个有理由出府的时候,你再悄悄和我说,难道我还不会帮你查吗?”姜夫人甩手就把一本小册子甩在桌上。   “你要查的,我已经带过来。不过出门前,你爹让我告诉你,只此一次,下次你再做出这样丢脸的事,别想家里再帮你。”   “娘,”姜云娘厉声尖叫,“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不是我让景萍送信出去。是三房的丫鬟拉住景萍,也是三房的丫鬟把信塞进去的。景萍都招了。”   姜夫人一脸疲累,看向愤恨的女儿,“不是娘不信你。而是你相公,你的家公家婆信不信你。云娘,就算你把景萍交出去,说是三房算计你,又能如何。景萍是你陪房的女儿,一直在你手下当差。如果说庶出的三房能够收买你陪房的女儿,你这个二少奶奶还有什么可以让人忌惮。退一步说,你是被三房陷害,”姜夫人恨铁不成钢,“嫡出的二少奶奶还斗不过庶出的三少奶奶,说出来,你就不觉得丢脸。”   姜云娘摊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娘,真的,是辛娉婷那个贱人。”   景萍一出事,就被二房的婆子控制住,等自己辗转得到消息的时候,流言已经传起来。本来还能攀咬一个香草,但奈何花园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能作证,香草当时被景萍推开。而香草被问话的时候,只是说,三少爷迟迟不归,不过是想托二少爷帮忙找三少爷回来。   更要命的是,辛娉婷也承认了香草的说法。   这事,固然三房是把面子丢到地上被人踩,但问题是三房从来没有过脸面,就算再丢一次,又何妨。   二房不一样,二房即便没有管家的大权,也有协助的权力,从来在府里也是小有面子的,现在,第一次被人生生打脸,被丫鬟婆子背后笑话。姜云娘觉得自己就能想象出来,那些婆子在背后怎么笑话自己。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女婿那边是怎么说。”姜夫人到底是心疼女儿,拿帕子给女儿擦干脸上的泪水,“竟然已经没法说清楚,倒不如顺水推舟,把事情了结了。”   姜云娘眼睛一闪,挺直胸膛,“爹的意思?”   “你爹的意思是,这件事虽然被封口,但是亲戚里头该知道的,都会知道,你继续留在府里也是难做人,竟然如此,就不如干脆分府。按照国公府历代的规矩,三十岁前,给各房每月药材,布匹都是能够折算成银子,一笔拿出来给分府的男丁。只是不知道女婿的意思是怎么样?”   姜云娘垂头想了想,“明礼,明礼想在下一科再拼一把。”范明礼举人身份,上一科没有参加,就是想多三年时间准备,下一科一举进入一甲。   姜夫人皱眉,女婿想在科场上拼搏,这个时候分府的确不是一个好时候。英国公府嫡出二子的身份下场,还是有些好处。   “如此也罢。只是你日后行事要小心。还有,庶出的三房,你也别动什么手脚。”   姜云娘柳眉倒竖,“娘的意思是让我把这口气生生吞了不成。”   姜夫人拍拍女儿的心,“这口气你还真的吞下去。不过,你也别担心,三房留不住,很快就会被分出去。”   “白便宜他们了。”   “以你三叔的本事,分出去也不是好事。你就别管了。以你婆婆的为人,三房这回分出来,能够分到多少也是未知之数。你就别插手。别把把柄往长房手里送。”   “娘,天知道婆婆会不会为了面子,或者公公那里……”   “好了好了。你就听我一次,静下来,慢慢看。”姜夫人没和女儿再纠缠,同为掌家理事的夫人,姜夫人太明白英国公夫人会怎么处理。庶出,不受重视的三房,分府的闹剧因他们而起,自然也要因他们而结束,而且可以顺手把二房的事压下去。   姜夫人掂量着,说不好英国公夫人最后还会来一把,说是自己让人盘查一下家产,谁知道下人误会差了意思,以讹传讹,引起的流言。   姜云娘说的话不可信,但英国公夫人说的话,大家还是乐意去相信。   被安抚下来的姜云娘捡起姜夫人带来的册子,一条一条细声念起来,越念越激动,“娘,国公府的产业竟然那么多。”   “这么多年的赏赐下来,要是没有这么点家底才是不正常。不过你也别开心得太早,这些是国公府的,分府的时候,不一定能够落在你头上。”   姜云娘扁扁嘴,“即便不是平分两分,至少也得占上四成,都是嫡出呢。”   “你啊!”姜夫人点点姜云娘的脑袋,“那边还得支撑国公府的脸面呢,你要是分上三成就不错了。再说了,你婆婆的嫁妆,不是还得分。都是亲生儿子,亲媳妇,你这里大方一些,那边,你婆婆自然会补贴给你。”   姜云娘把册子丢给姜夫人,“又不是现在就分,还得等上好几年。这东西娘带回去,没得在这里碍我的眼。”   姜夫人满意点头,女儿也不是朽木,没有彻底掉钱眼里。   姜夫人把账册收好,“这是你爹能够查出来的部分,一个国公府断不是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暗里的,别人不知道的,只怕更多。你自己留一分心,对婆婆要下十二分的力,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姜云娘扁扁嘴,“我对她还不好,就差没割肉娱亲了。”使劲扭扭帕子,“娘,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姜夫人见女儿不耐烦,也就没多说,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是姜云娘自己的事。    ☆、分家(七)   三房院子里,辛娉婷满意弯起嘴角,就好像小狐狸一般,眼睛闪闪亮。这番算计二房,收获果然丰厚。   姜云娘暗地算一把三房,辛娉婷还她一巴掌。算是扯平。   还顺带添头,知道英国公府明面上的家底,还有折算银子的事情。这点应该是蒋氏之前不愿意说出来的事。   辛娉婷心里快速计算了一番,满意点点头,虽然只是明面上的产业,但是英国公的家底还真是厚。   一处院子,两处铺面,一百亩田地,还真得好好计算一番。   烂醉如泥的范明哲被送回辛娉婷的房间里。宿醉的范明哲睁开迷糊的眼睛,就看见自己的小妻子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你,你笑什么?”   “你醒了。”辛娉婷抱起儿子,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好让房间里的酒气散出去一些,“好好睡吧,过了今晚,要想好好睡一觉,只怕是难了。”   “什么?”范明哲撑起身体想问一个究竟,但被酒水麻醉的脑袋阵阵发疼,天旋地转,眼前的人影变得一重一重,最终归于黑暗。   英国公夫人出手正如姜夫人预料中的一样,快准狠。   姜夫人回去当天下午,范明哲被人在酒坊里面找到,用马车送回来的时候,英国公夫人蒋氏就请了英国公回来,两人关上门商量了半天。   在范明哲被人搀扶回三房的时候,以英国公名义的帖子被下人迅速送到各处府邸。   范家历代分府分家,英国公那一辈人都不在都城里居住,留在都城的,都是英国公的长辈,这些没一例外都被请过来,作为这次分府的见证。   同样被请过来作为见证的,还有都城府尹大人。   从英国公掌权开始就没有被打开过的宗祠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伴随尘土和烟灰飘扬,是一众人莫测的表情。   范明哲一早被人用冷水泼醒,然后被一群丫鬟围着套衣服,擦脸。等走到宗祠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里面已经等了一大群人。   范明哲莫名看着这些年纪都是自己祖辈的老人,心里一阵莫名的慌张,左右张望,只见小妻子辛娉婷一脸平静,怀里抱着儿子范甯东。   感觉到范明哲的目光,辛娉婷回头微微一笑,嘴唇轻轻张合,“别怕,有我。”   范明哲心里却是更慌,回想到辛娉婷前几天说到的事情,脚下更像是生根一样,死活不肯往前挪动。   辛娉婷回头看一眼范明哲,走过来,手托住范明哲的胳膊,往前走。   “你不是总是说你是爷们,现在也像一个爷们一样,挺起胸膛来。”   “你害我。”范明哲听见上下牙齿的碰击声,咯咯作响。   辛娉婷轻笑,“这是你范家的宗祠,我害你做什么。”脑袋轻轻靠近范明哲,只用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轻轻说,“你自己想象,如果你的嫡母不愿意你分府出去,或者为你多考虑两分,今日又怎会有如此的动静。但凡你想明白这点就该知道,害你的人不是我。挺起胸膛来,别让笑话你的人继续看你笑话。”   范明哲茫然四望,站在高高台阶上的英国公表情看不清楚,但是台阶下众人的表情却是十分明白。世子的漠视,二哥的讥讽,叔祖辈们轻轻摇头。一切落入眼里。   “你出府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一些事,回头我慢慢告诉你。不过眼下,你必须听我的。只有听我的,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范明哲更是茫然,自己想要什么?父亲的疼爱,早就不奢望了,还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在别人眼里,范家三子明哲,身上带着宿醉的酒气,在妻子的搀扶下,一步一步锒铛走来。   范家宗祠,下人是不允许进入,因此能够搀扶范明哲的只能是他的妻子。   有叹息的,有深思的,有无奈的,一代又一代,范家庶子的戏码总是最早在宗祠前上演。   范明哲被搀扶着向在座叔祖辈团团行了一礼,就坐在宗祠牌位的正对面。辛娉婷抱着范甯东盘腿坐在范明哲身后。   英国公上香,祷告列祖列宗。分府的仪式正式开始。   “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想请诸位做一个见证。我三儿意愿分府。我没有异议。现在把分给他的财产定下契约,请诸位见证。”   英国公说话简短明白,面上也没有表情变化,仿佛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   英国公世子拿起一张早列好的清单,一字一句念出来。   “以老祖宗定例,分府男丁给于银一千两,依据当年米面价钱变化,今给于分府银三千两。”   英国公世子故意顿了顿,扫一眼各叔祖辈的表情,见众人尽管没有面露满意,但至少没有面露愤慨之色。英国公世子范明礼心里多了几分得意。这个银子还是自家妻子帮忙拟定,就是为了不显示出国公府太过小气,但又不能让庶子得到太多银子。   “宅院一处,铺子两处,田一百亩。”   “等等。”范明礼声音刚落,一把女生突兀插入来,“请世子说清楚宅院和铺子的地点。”   范明礼扫一眼辛娉婷,这个三弟妹和自己见面次数不多,印象仅仅停留在对方很漂亮,但不聪明。张敏嘉提醒过他,说辛娉婷变了许多,但范明礼自认为,一个妇道人家,再变又能变得如何。   辛娉婷突然插话,范明礼不高兴,不过事关分府,在场的叔祖辈也没有制止,范明礼固然可以斥责辛娉婷,但这样就违背当初不落英国公府面的初衷。   范明礼阴了脸,把宅院和铺子的地方说了一次。   辛娉婷一脸疑惑,“宅院在南方,距离都城至少一个月的路途,但是铺子一个在北方边城,一个在都城内街。这三处地方不在一处,日后可怎么打理?”   “三弟妹,从来买铺子,买宅院,断没有都买在一处一城的道理。”说话的是世子夫人张敏嘉,“铺子要是不喜欢,日后大可以卖了,换成银子。宅院呢,是当初太爷在南方置办的,是三进的大院,原来是留着一家人避暑用的。现在宅院给了三弟,日后,无论是自住也好,出租也好,都是太爷对小辈的荫护。”   “大嫂这话说的,我都惭愧了。不过,我和相公都是北方长大,南方的水土,我们怕是不习惯,不如这样吧,老家邙山那里不是有一处两进的小院子,我就不要别的了,就要那一处。那一处不是当年的祖宅,想来就算给了我们,也不打紧吧。”   辛娉婷扫一眼面色微微变化的张敏嘉,继续说,“三进的大院子变成两进的小院子,按说是亏了,不过,都是祖宗的庇护,大小都不要紧。只是这铺子……我也不怕直话说了。三房的爷一没出仕,二没荫封的官职,日后吃饭就靠田地和店铺的收入,收入多,也就能有一口饭吃,收入少……”辛娉婷一双妙目扫过英国公世子夫人和二少奶奶,“这两处铺子,就要都城北横街连在一起的两间铺子就好了。”   张敏嘉和姜云娘倒抽一口气,张敏嘉不可思议看向辛娉婷,对方居然还是一脸就是这样的表情。   三房可以不要面子,三房可以把他的面子丢在地上,随便踩,但是英国公府还是要的。   辛娉婷先是以退为进,提出不要南方的三进宅院,只要老家山脚下的两进小院子,这退一步,退得巧妙,示弱的巧妙。不知情的人真以为辛娉婷这退一步退得好。但知情的人,例如张敏嘉,例如姜云娘,却是生生一口闷气,闷在胸口。   南方的三进院子,买下来之后,将近十多年没有修缮过,根本不能住人,别说住,就算租出去都得大费周章。拿三进的大院子塞给三房,不过是为了英国公府面子好看,现在人家不要!   这苦果还得英国公府埋头闷下去。   至于辛娉婷提的两处铺子,地理位置不算是顶好的,但绝对不是差,这一个铺子就能够顶上刚才给三房的两个铺子。   辛娉婷没要英国公府最赚钱的铺子,但绝对不要收下有如垃圾一般的内街铺子或者边城的小铺子。   世子夫人和二少奶奶的脸色像吞了苍蝇一般难看,但话说到这里,却不是他们能够拍板。   “就这样定吧,北横街的两个铺子给他们,邙山下的院子也给他们。”英国公当堂发话。   世子范明礼沉着脸,提笔重新写一张清单。   但两个铺子,就已经价值不止三千银,还有铺子正在做的营生,还有铺子里的伙计……   这两个铺子,本来世子是准备留给弟弟范明学夫妻……范明礼眼里阴沉,也不知道三房从哪里打听得那么清楚。   “田一百亩……”范明礼抬头看一眼辛娉婷。   果然,辛娉婷微微一笑,“想来大哥为我们准备的必然是上等良田。”   范明礼面色更是阴沉。一百亩上等良田,一个庶子也敢张嘴。   “不过,一百亩上等良田似乎太多了,但老祖宗的规定不能改。不如这样吧,五十亩上等良田,五十亩中等田。大哥意下如何?”   范明礼这回是彻底相信妻子的话,辛娉婷的确是变了许多。范明礼看看手上的单子,原来只写田一百亩,没有写良田,贫田。范明礼自问不会拿一百亩贫田来打发庶弟,但绝对不会拿出五十亩上等良田。   深深吸一口气,范明礼正要说话,不防身边的英国公发话,“添上去。”   长房,二房的面色齐齐变化,就连一直稳如泰山的英国公夫人蒋氏,也多看了丈夫两眼。   “这点子田地,英国公府还是有,添上去。”   “是。”范明礼低头在清单上添加上一笔,眼睛里的阴沉已经如墨水一般,黑得恐怖。   “原三房院子里的古玩,书画,可以自行取走。另补上布匹两箱,药材一箱。”   范明礼放下礼单,心道终于念完了。抬头看向辛娉婷,三弟妹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非常勤快的存稿君 ☆、分家(八)   范明礼放心得太早。清单是念完,但辛娉婷明显没准备就这样结束。   “按照当年四老爷分府的规矩,四老爷二十分府,府里把十年的月例银子,应出的布匹等等各式物品折算成银子交给四老爷。同理,分府的二老爷和三老爷也是得到这笔银子。”辛娉婷看向英国公,“但是刚才我没有听见这笔银子。”   这回长房和二房的脸色就不是变化,而是相当微妙。当年分府的事,对于嫡出的长房,二房来说都是知道的,不过老祖宗当年没定下规矩,当初第一代英国公,第二代英国公分府分家的时候都没这样说法,偏偏到了现任英国公兄弟那里,多了这一说法。   真按祖宗规定,不给也没什么,但问题是,眼下的情况能不给吗?   不给三房容易,日后二房分出去的时候,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现在说了不给,二房乐意吗?要是现在给了,二房那边岂不是虎视眈眈。   张敏嘉可以轻视三房,却不敢轻视二房的姜云娘。英国公府里分发给各房的东西,明面上数量都是一样,但内里是不是一样,天知地知,姜云娘知道,张敏嘉也知道。   两个儿媳妇微妙的表情,蒋氏看在眼里。深深看一眼盘腿坐在下方的辛娉婷。这个儿媳妇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轻轻一挑拨,就在两个亲儿媳妇心中埋下一根刺。   “给吧。你去算算都能折成多少银子,把每一样列清楚,送去给你三弟妹看看。”蒋氏看一眼英国公,见他没反应就知道他默认,便转身吩咐张敏嘉。   张敏嘉听见身边姜云娘轻轻松一口气。张敏嘉自己的心却是提起来,折现?布匹折现多少银钱,药材燕窝折现多少银钱,胭脂水粉折现多少银钱,这谁算得清楚啊。   张敏嘉苦笑,走到丈夫身边,提笔快速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写好之后,等墨迹稍干,便送到辛娉婷面前,“三弟妹看看可有遗漏?”   辛娉婷扫一眼,每一样东西大概市价多少,辛娉婷从每日负责采买的管家口里知道一些,张敏嘉理事的时候也听到一些。对比现在张敏嘉列出来的清单,都被折算成中等偏低的价钱。不过辛娉婷没准备为了这点和张敏嘉计较。   冲张敏嘉眨眨眼睛,眼里的狡黠让张敏嘉心慌。   “大嫂不愧是多年当家理事,这清单列得很是清楚。日后,二哥和二嫂分府,也可以参考一二。”   辛娉婷的笑,像针扎一样,落在张敏嘉和姜云娘之间。从今以后,长房和二房再没平静之日。   张敏嘉看一眼辛娉婷,“三弟妹同意就好。想来三弟也是没意见。”   这是暗讽范明哲?辛娉婷看一眼身边人,范三少爷似乎还没与回过神,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都定好了,就过来签字画押。”英国公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似乎要为这一场闹剧画一个句号。   辛娉婷扶起范明哲,走上前,范明哲拿起笔,写下自己名字,又盖了指印。   一式两份,一份留在范家宗祠,一份范明哲夫妻留着。宗祠外管家送来田地,店铺,宅院的契约,英国公也一并交给范明哲。   “你俩以后好自为之。”   辛娉婷和范明哲向英国公和蒋氏行礼辞别。辛娉婷对蒋氏说,“娘的嫁妆,我们就不要了。日后我们搬离都城,长住老家,就靠着大哥和二哥替我们在娘跟前尽孝。这点钱,就留在大哥和二哥吧。”   长房和二房面色徒然变红。蒋氏的嫁妆,按理是分给三个儿子,范明哲庶出,但作为嫡母,蒋氏不想国公府难看,或多或少都要分给他一些。但分多分少,是蒋氏的意愿,也是范明哲的面子。蒋氏在分府的时候,故意不提出来,就是不想分。但辛娉婷偏偏这时候提出,打的就是整一个长房和二房的脸。   偏偏辛娉婷似乎没察觉到自己说了了不得的话一般,扶着范明哲,抱着儿子,一步一步走出范家宗祠。   出了门,招呼自己的丫鬟回去收拾东西,当日就走。   宗祠内,都城府尹冲英国公抱拳,言一声有事先行离开。其他被邀请来的叔祖辈们也纷纷告辞离开。诺大的宗祠就剩下长房和二房。   “都回去吧。”   “爹,三弟妹今日……”范明学脸有愤愤之色。“实在斯人太甚。”   “道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读圣贤书,就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范明学看见父亲离开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娘,爹是在怪我,当年的事……”   “明学!”蒋氏打断范明学的话,“老三已经分府出来。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起。你们都给我记住。以后英国公府就是你们两兄弟互相扶持。”蒋氏严厉扫一眼范明学,范明礼兄弟,“别做出让他人笑话的事。”   四人齐齐弯腰应是。   因为东西是早早已经收拾好,即便院子里的下人乱糟糟,香兰和香梅带人守在正院,等辛娉婷回来的时候,打开门,发现里面的箱子叠得整齐,没有半分慌乱。   辛娉婷点点头,赞赏香草,“你做的很好。”   “等出府后,你们都有赏。现在把我们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列成账册。长房那边很快有人过来核对。细心一些,属于我们的东西,一样不少都要带走,不是我们的,一样不少留下来。”   香兰,香梅等人齐齐应是。   长房派来对账的婆子都听到风声,知道三房这回是彻底被分了出去,不过来的人都是聪明人,宗祠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不知道,不过管家来回更换店铺契约,地契的事情,他们听到一丝风,从普通的铺子变成中等偏上的铺子,从普通的田地变成良田,简单的两三事,足够让这些婆子收起对三房的轻视。   来人恭敬向范明哲和辛娉婷行了一礼,又和香草对着账册,一项一项核对。原来三房院子里的摆设,按照英国公的话,全部归三房所有,这些东西在国公府的账册上是要一一划去。婆子对应每一样东西,检查过,在账册上划走,香草再把东西重新装箱。   至于辛娉婷的私房,还有嫁妆,就不是国公府下人能够清点。不过婆子还是拿了一张单子过来。   “三少奶奶,这是太太交待下来,是您的嫁妆单子,太太交待,三少奶奶这边若是没有问题,烦请画押,留一个见证。”   蒋氏是怕自己日后讹诈她的东西,辛娉婷笑笑,让香草接过单子,核对一次,没有错误,便拿起范明哲的手指,按下指印。   婆子看见辛娉婷这种举动,吃了一惊,不过面上依然恭恭敬敬的。   长房的人核对过,三房的人就把箱子全部封了起来。辛娉婷原来还想着让香草出外面雇了车子过来,这边,就有小厮过来传话,英国公请三少爷过去前院一趟,又说英国公已经请了镖局,护送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回邙山老家,镖局的人就在外面等候,行李等大件物品已经可以搬出去。   辛娉婷没料到自家这个公公从来对三房不管不问,最后这关头,却是帮助良多,便点点头,让香草带上自己的陪房,把箱子搬出国公府。   英国公庶子分府,这点事情在都城算不上多大的事情,一个小石头砸下去,溅起一圈涟漪,很快便恢复平静。   庶子离开都城的时候,英国公府请了镖局护送。庶子带了整整十大车东西离开都城,都城的高门大户夫人见到蒋氏的时候,有些夸奖蒋氏仁厚,有些赞扬英国公府家风纯正。这些都是后话,但只有英国公府里的人知道,范明哲离开当天晚上,蒋氏气得没有吃晚饭,而英国公则独自一人在逝去的兰姨娘院子里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英国公的风风雨雨暂时和分府出去的范明哲无关,等现任英国公逝去,范家就会正式分家,那时候,英国公就和范明哲便是一点关系皆无。当然,若是范明哲有出息,能够重新回到都城,日后,范明礼儿子们分府的时候,或许会请上范明哲过去做一个见证,但这些对于刚从都城离开的范明哲夫妻来说,还是太过遥远。   离开都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在距离都城不远的小镇上落脚。   小镇是通往都城的必经之路,平日里人来人往,尽管只是小镇,但是客栈的环境,设施都是不错的。   范明哲从早上进入宗祠,到现在,整一个人都是缓缓噩噩的,辛娉婷扯着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就像一个木偶一般。   等到丫鬟都退下去,辛娉婷搬一把椅子坐在范明哲对面,“人都走清光,你就别装了。”   范明哲慢慢抬起头,无神的双目慢慢凝聚起两团漩涡。   “今日这一切是你设计的?你是设计我,害我分府?”   “我设计?”辛娉婷不置可否,“我是想帮你分府,但其中推波助澜的人不是我。不过,若是换了你,你可以拿到比今日更好的条件?”   范明哲眼里的漩涡渐渐消散,摇摇头。范明哲心里很清楚,自己做不到,今日辛娉婷做的事情,太多出乎他的意料。英国公府的店铺,田地,辛娉婷似乎早知道一般,拿出来的尺度刚刚好,不会让英国公府反感,不会让他们舍不得,又让自己得了实惠。   “你,你还有其他心愿想要完成?”辛娉婷犹豫一下,还是问出来。   范明哲冷笑一声,“我已经落到这样的田地,你还想我怎么样?和离吗?也好,你带上你的嫁妆回去,我自己带上儿子回邙山,单凭你今日为我抢回来的东西,足够我和儿子过上一辈子。”   辛娉婷无言,了结因果真不容易。自己费了力气,怎么落在范明哲身上就这么不讨好。   “那就到了邙山再好好说。你自己也想想,有什么想做的,又做不到的事情。想好了告诉我。”   范明哲嘭一声踢到椅子,“辛氏,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我要你好好留在英国公府,你非要折腾分府出来。现在又要问我做什么,好,我告诉你,我要出人头地,我要位列公侯,我要……”   辛娉婷冷冷看着面色通红,喘着粗气的范明哲,“你要什么?”   清清冷冷的话语,淡漠的表情,一袭淡紫长裙的辛娉婷,有如当空皎洁的明月,朦朦胧胧,带上几分清冷,带上几分距离,让范明哲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发泄的源头。   “我要那个女人身败名裂,为我娘和我那不见天日的妹妹填命。”   红了眼睛,范明哲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人就瘫软成一团,跌坐在地上。   辛娉婷诧异,书房里的对话,她也听见一些,没想到居然对范明哲影响那么大,毕竟在书房里说话的时候,及至后来范明哲回来,心跳也就慢了一些,眼睛也就红了一些,人也就浑噩了一些。   辛娉婷想想了,蹲下来,眼睛和范明哲平视。   “我可以帮你出人头地,也可以帮你报仇。如果这是你的心愿,我会帮你了结。”至此之后,我们便再无瓜葛。   范明哲嘻嘻冷笑两声,“好,我等着你帮我出人头地,等着你帮我报仇。”嘴巴是这样说,但眼睛里明晃晃的不相信。   辛娉婷满意点点头,这就对了嘛,你说出心愿,我来办事。一拍即合。中间虽然多一次分家的风波,总体来说,事情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辛娉婷仿佛看见自己回栖霞山的路,又近了几分。   “这些天,你先好好休息,我也得准备准备。”辛娉婷推开门,让小厮把范明哲扶上床。   范明哲躺在床上,原来凶狠的目光渐渐变化,眼眶里的泪水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一般。英国公让他去前院,给他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一个在所有高门大户里,都有可能发生的故事,即便被誉为家风纯正的英国公府里,也不可能避免的故事。   有子的姨娘再一次怀孕,难产,孩子生下来却是死胎。姨娘挣扎了三天,最后也死了。   简简单单,不过是后宅里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除了英国公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伺候姨娘生产的婆子和丫鬟,都随姨娘走了,非是因为下人惭愧,而是英国公一怒之下,下令杀死。   为什么杀死,英国公没说。范明哲没问。   但英国公是何许人,绝不会为了一个难产的姨娘,却把家里下人杀了陪葬。原因只有一个,一个不需要说出来,却让彼此心里明白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很惨淡,是某写得不好吗?抱大腿请告知 ☆、田园(一)   邙山山脚下的范家村,因范氏老祖宗而兴旺起来,本来范家村也不叫这个名字,但因为初代英国公得了富贵后,买下邙山山脚整块地,又给村子修路,村子里的人才把名字改成范家村。   后来,范家每一代都有儿子分府分家后回到邙山山脚定居,数代下来,范家村这名字算是坐实了。   范家村80多户人家,有一半人家姓范,祖上或近或远都和英国公府有关系,最近的一户,甚至可以和范明哲称兄道弟。剩余的一半人家,有少半是当初的村民,代代居住在这里,有一半是范家这些年来放了身契的家人,这些家人对范家感情深,拿了身契后也不远走,带上家人来到范家村定居,还有一少部分,是范家曾经的下属,多是因为受伤辞官,没处可去,所以在范家村定居。   林林种种算下来,范家村每一户都能和现在英国公府扯上那么一丝半点的关系。   范明哲一行人走了将近大半个月,终于来到邙山附近做大的县城。   范家村的村长老五带上两个青年人早早等在县城里,跑前跑后,帮忙张罗。   一行人在县城最大的客栈包了一个院子,行李家私等什物由范老五派人先运回去。而范明哲,辛娉婷等人休息一天,等老宅那边打扫后,才搬过去。   次日吃过早饭,范老五带人等在外面,辛娉婷也不多逗留,扯上范明哲,坐车往范家村走。   一代一代英国公都在邙山附近修路,以此,从县城往范家村的路上,不是灰尘漫天飞的泥土,而是碎石路,小石头整整齐齐码在地上,车轱辘滚过,偶尔被咯起,不过却是一路平顺。   进入范家村,展眼便是一条允许两架马车通过的青石板路。   范明哲分得的两进宅院在邙山山脚,单独一个院落,旁边最近的院子在二十米外。   辛娉婷和范明哲下车,范老五喊了人过来开门,又请范明哲拿地契出来核对。   范明哲撇撇嘴,“找她要。”当先踢开门,走进去。   范老五愣了愣,转身看向辛娉婷。   香草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契约。   “你看看是不是这张。”   范老五仔细核对过,又把契约交还香草,“是这张,没错。”   范老五领辛娉婷进了院子门。   辛娉婷展眼四看,二进的院子,正院三间大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左侧靠山脚的厢房后,还有一排罩房,厨房。第二进院子,同样是三间正房,左侧月亮门出去,是一个两层高的小楼,右侧月亮门出去,却是一个小花园,占地不大,约莫是二进院子一半的大小,但是小桥流水,小亭却是样样齐全。   “知道你们要过来,这里都提前打扫过,院子的落叶清理过,屋子里的家具也擦拭过。昨天运来的家居,都在前院。若是有需要更换,喊我一声,我唤几个后生过来帮忙。”范老五看见辛娉婷一行,算上范明哲,才三个男丁,要搬家私这种事情,肯定做不过来,立即表示可以找人帮忙。   “那边的小楼因为靠山,平时虫蚁比较多,小楼后面,我让人洒了雄黄粉,就是这天气,味道不大好闻。小楼的虫洞,都让人重新封好,住人是没问题的。”   辛娉婷随范老五的话走上小楼转了一圈。的确,在小楼后面,一米开外的地方,洒了一片雄黄粉,日光出来,雄黄粉的味道蒸腾起来,的确是不大好闻。   “这里原来是初代英国公修建的院子,本来是一片菜田,后来二代英国公觉得,住菜田浪费了,才改建成小楼,想着日后家人回来,即便人多一些,也能住得开。”   说起院子的历史,范老五滔滔不绝。   “只可惜,除了初代和二代英国公住了一段时日,后来的英国公都没有住过这院子,不过幸好,子孙还是偶尔居住,所以这个院子才没有荒废下来。”   “那边那个小花园,原来是一个小武场,不过二代英国公偏爱江南山水,所以改建成了花园。还特意从江南移来山石,就连那流水上的小桥,也是特意找江南的匠人打造后,运过来的。花园的流水是和邙山山脚下的小溪相通,但是地上加了木栅栏,院子里的鱼不会游到小溪流里。这些都是二代英国公花了好些心思设计的。”   范老五指点了一处又一处,带辛娉婷把两进的院子走了一遍。   “范先生,有劳了。”   “客气客气,娃儿说这话就客气了,范家世代分府分家,其实,真轮是关系,我还是你的叔伯一辈。我就不客气,喊你一声娃儿。你和你的男人在这里住下来是最好的。外面建功立业,哪里比得上这里悠闲生来,来的自在。老六,老七,这是我两个弟弟。平时要是找不着我,就找老六和老七,老七家就在旁边,最近的那个院子,有什么事情,打开大门喊一声,老七就过来。”   老六是一个面相腼腆的青年,而老七则是看上去非常憨厚,高高大大一个青年,感受到辛娉婷的木管,面色不自觉一红。   辛娉婷笑着道谢。送了范老五一行人出门,辛娉婷让丫鬟们动作起来,打包好的床铺,衣服拿出来。   小楼直接封了一层,当库房,地下一层留着做丫鬟们的房间。分配房间的时候,范明哲让小厮把自己的东西都放到前院的书房里去,还故意在书房里加一张床。   辛娉婷听了香草的回报,挥挥手,示意随便他。   丫鬟小厮忙忙碌碌,到了傍晚时分,才把床铺,衣柜收拾好。辛娉婷见天色不早,自己带来的人当中,丫鬟们虽然能做几道小菜,但想来他们累了一天,辛娉婷也不准备继续让丫鬟们下厨,便打发香草坐车出去,到县城买几个菜回来。   这时,范老七提了篮子上门,把篮子交给香草,“想着你们忙了一天,定然是没空烧火做饭,这些是家里做的饼子,味道一般,勉强可以入口。”   辛娉婷笑着道谢,又请范老七帮忙问问,村子里面有没妇人愿意到厨房里帮忙烧饭,她来出银钱。   “自然是有的。村子里的妇人多,平时除了下田干活,也就在家缝补,多一份收入,也是好的。”范老七应下来。   香草送了人出门,把饼子分成几份,分别送到范明哲的书房,和辛娉婷的院子里。   “太太何必请人,我们姐妹几个也可以烧饭做菜,虽然手艺比不得从前在府里吃的好,但是也是不差的。”   “那么大的院子,你们天天打扫干活,也不嫌累得慌,还想抢着去做饭。”   “太太是心疼我们。我们可得好好伺候太太。”香兰和香梅一叠声恭维辛娉婷。现在不比在英国公府,诺大的院子就是辛娉婷一人做主了。丫鬟们感觉兴奋之余,连带说话都带上从前没有的轻松。   喝过晚饭,香草帮辛娉婷解开发髻,“玳瑁和碧晴两人,太太准备怎么处置?”   辛娉婷挑起一抹香膏放在掌心,“一路上他们还算听话。”   “是啊,何止听话,简单老实过了头了。”想玳瑁当初也是蒋氏跟前的头一人,谁见了都得喊一声姐姐,巴结一番。现在玳瑁的卖身契被蒋氏送给三房,一路上玳瑁跟隐形人一样,不吭不响的。碧晴还会主动找他们来说说往日姐妹情分,还偶尔去拉扯殴搭三少爷,但玳瑁真的不声不响,要不是香草特意留心,说不好真的忘记有这么一个人在。   “玳瑁以后就负责洗衣服吧。至于碧晴,来的路上,我隐约看见邙山上有一座寺庙。我们虽则分府,但是为父母尽孝的心还是不变的,等明日问过范老七,就让碧晴上寺庙,替我们为府里祈福吧。”也能洗洗碧晴身上的罪。   “还有一件事,你们几个当初跟我从涌云城来到都城,现在又来到这里。你们的年纪都不少,日后有什么打算,你去问问其他人,问好了,来回我。”   香草脸上微红,她知道辛娉婷的意思,绝对不是为了给范明哲找通房,是真的为他们打算,准备给他们找出路。   “我们都是将军府的家生子,主子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太太为我们做主就好。”   “我倒是想把你们都嫁人了,但是总的你们愿意。”辛娉婷翻翻原主的记忆,记忆中,丫鬟到了十七八岁就要开始配人。现在几个丫鬟年龄都不小,碧字辈的不急,不过香字辈的就真的要考虑。   辛娉婷看香草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想得没错。   “你好好和他们说说,要是想和涌云城,我找镖局护送你们回去,让你们和父母家人团聚,要是不愿意回去,有合适的人家,你只管告诉我,你们出嫁之日,我把你们的身契还给你们。”   香草红了脸点点头。   辛娉婷想起另外一件事,“周福,周顺两家,这些天怕是能够过来,你让人准备好两处房间。”   周福,周顺是辛娉婷的陪房,周福管理田庄,周顺管理铺子。分府出来后,辛娉婷分别给两人送信,让他们直接来邙山范家村见自己。   主仆两人又说了一回话,便去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上榜,努力更新,小天使们也努力收藏,评论吧 ☆、田园(二)   隔日清晨,鸡鸣时分,院子里传来一阵簌簌响声,辛娉婷翻翻身,丫鬟们已经起床,香草小声吩咐香梅守在房间里,自己带上碧水上厨房做早饭。   辛娉婷在床上又翻一次身,睡不着,干脆坐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外间,让香梅给自己简单梳洗一番,头发上只插上一支玉钗,挽起头发,剩下半缕秀发放在耳边。   辛娉婷走出院子,抬头四看。晨光中的邙山被一层薄雾遮盖,山势若隐若现,雾色中,隐隐红光透出,落在邙山上,落在范家村的屋檐上,带起点点红光。   辛娉婷看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一口清晨湿润的空气,缓步往外走。   前方,一个身影跳跃闪动。辛娉婷咦了一声,脚下加快,往身影处走去。   范老七一身薄棉衣,手弯成钩,脚踏弓子步,拳风有力,手掌所过之处,带起阵阵锐风。   辛娉婷看了好一会儿。明明就是一套暗合天地人之道的拳法,和谐自然,却被范老七使出八分的萧杀之气。   范老七收拳回身,看见辛娉婷若有所思站在一边。   微风带起辛娉婷留在肩上的秀发,青丝拂过脸庞,范老七第一次认真注视这个从都城分府回来的庶子媳妇。   人美,却不仅仅是美,仿佛其中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在深深吸引别人。晨光中的辛娉婷,宛若九天下来的玄女一般,身上的裙带,头上的青丝,飘飘欲飞。   明明那么单薄的身体,仿佛风大一点就能吹走,却偏偏让人觉得,这翱翔天际才是眼前如玄女一般的少妇该去之处。   范老七垂下眼帘,冲辛娉婷拱拱手,“侄媳妇。”   辛娉婷一愣。   范老七脸上微红,“按照辈分,该这样称呼一声。”   辛娉婷恍然,“你刚才打的拳法是谁教你?”   “是一百年前,药师传下来的拳法。拳法的本意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不过,”范老七憨憨一笑,“五哥说我,好好一套拳法,硬是被我打成打架一般的武艺。”   “这拳法不错。你看我打一次,可有遗漏。”辛娉婷展开手脚,起势,手挥琵琶,左揽雀尾。一拳法下来,分毫不差,比之范老七的阳刚萧杀之气,多了几分飘逸,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天地间的晨雾仿佛被无形的手搅动,如流水一样缠绕在身间。   直至辛娉婷收拳抱手,范老七才醒悟过来,“天资至高,出人意料。”八字评语,毫不掩饰对辛娉婷的赞赏,“若是生在边镇,定能有一番天地。”   边镇女子,也有冲锋陷阵,为国争光,尽管被封赏的人不多,但是因为朝廷不禁,因此每代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人赞赏的巾帼英雄。   “你之前学过这套拳法?”诧异之际,连侄媳妇三字都忘记说。   “不曾,刚才是第一次看见。”   看了一次,就全部完整记下来,然后还能打得那么好……   范老七默然,心里开始为辛娉婷可惜,如此良才美玉,本该发出更灿烂的光芒,可惜所嫁…….   “有一事,我想请范先生帮忙。”   范老七一拱手,“请说。”   “我看这套拳法暗合天地人之道,长期练习的确有强身健体的作用,我想请先生把这套拳法传授给我相公,不知何否?至于酬金……”   “好,酬金就不用计算。当初药师闻达天下,所创立这套拳法本意是助人,药师无偿把拳法传授给后人,而我不过在机缘巧合之际习得,现在,自然也是无偿传授。”   “谢范先生。范先生曾经在军中生活过?”昨天看见范老七的时候,就闻到这人身上一身的血腥味,但看人面相端方,不像嗜杀之人,所以,辛娉婷今日才有这样一问。   “待过一段时间,后来觉得没聊,就离开。金窝银窝,还是比不上自家狗窝。”范老七揉揉鼻子,仿佛自嘲般笑笑。   “还有一事,请范先生帮忙找一条大狗。”   “狗?你要来看院子吗?范家村百多年来,没有宵小光顾,要是养狗为了看院子就没必要。”   “不,我需要的,是体型巨大,样子凶狠一些,却不是用来看家护院。”   范老七更是奇怪,要样子凶狠,但又不是看家护院,真是奇怪,不过范老七没继续深问,“我记得贺婶的小儿子出海回来的时候,给贺婶带来一对小狗,那小狗长成后,有半人高,样子和狼狗一般,但性子却极度温顺。你要是需要,我问问贺婶,给你带过来。”   “有劳了。”   范老七很奇怪辛娉婷要这种温顺的黑背大犬做什么,不过他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辛娉婷拿到黑背大犬的第二天。同样是晨光璀璨的清晨,范家村响起一阵尖叫。   “辛娉婷!你,你要谋杀亲夫!”范明哲缩在床角落,惊慌看着面前的黑背大狗。大狗伸出通红的长舌头,正冲范明哲喝喝吐粗气,阵阵腥气扑面而来,范明哲捂了耳鼻。不防黑背大狗大头又往前一点,那条猩红的舌头凑到范明哲面前,舌头上的滴滴答答的口水,正一下一下落在范明哲的手上。   “啊!”范明哲惨叫一声,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太太,太太。”青松青竹两个小厮畏畏缩缩躲在帘子后面,不敢伸出脑袋,更不敢伸手去扶起范明哲,辛娉婷带来过来的恶犬太恐怖,那么高,那么大的一只狗,就这么直愣愣盯着人看。   青松吓得两腿发抖,如果可以,他宁愿两眼一闭,也跟着晕过来,那才是最好的。   “给老爷换衣服。”辛娉婷拍拍黑背的脑袋。黑背乖巧凑到辛娉婷身边,两只大黑眼睛转啊转啊。   青松青竹看见黑狗离开床边,两个才大着胆子,一人扯手,一人扯脚,把范明哲从床上扯下来,往范明哲身上套衣服。   “就穿桌上那套新做的棉衣。”   青松青竹大气不敢出,更不要说出声反对,拿起新做好的精棉衣服,给范明哲穿好。   辛娉婷看见范明哲两张眼皮跳了跳,心知这人差不多时候该醒过来。一挥手,“都跟我走。”   青松青竹认命架起范明哲,出了院子门。   “放下来。”   青松青竹看看冒着露水的青石板路,对视一眼,果断执行辛娉婷的命令。   噗通一声,范明哲就被“搁放”在地上。   “相公,你要是还晕着,我不介意大清早上给你一盆冷水,好让相公醒醒神。”   范明哲身上一哆嗦,情知再装不下去,跳起身,指着辛娉婷的鼻子骂,“毒妇!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这里是范家村,这里住的都是范家历代的族人,你要是敢谋害我,我让你走进来,躺着出去。”   辛娉婷目光幽深,“我只想相公每天陪我晨跑。如此而已。”   “咦。”范明哲愣了愣,“这又是什么?你拉他来,想做什么?”手指差点点中黑背的眼睛,黑背嗷呜一声,扭头甩开范明哲的手指。   范明哲见黑背大嘴张开,两排雪亮的牙齿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后背一阵发麻。再见黑背那双黑眼睛幽幽盯住自己看。范明哲只觉得一道冷气从头顶再达脊椎。   “黑背,自然是陪相公一起晨跑。”辛娉婷轻轻拍拍黑背的脑袋。黑背裂开大嘴,冲范明哲哼哧一声,举起前脚,向范明哲扑来。   “啊!”范明哲惨叫一声,撒开脚丫子没命地往前奔出。   辛娉婷弯起嘴角,“哎呀,还真是不慢。”搂住黑背的大脑袋,手指梳理黑背身上的黑毛,“我们也走吧。”   黑背欢呼一声,撒开脚丫子,直追范明哲身后。    ☆、田园(三)   范明哲喘着粗气,趴在青石地板上,两条腿不住发抖,仿佛已经不属于他的一般,别说站起来,就是挪动半分都觉得艰难。   汪!汪!   清晰的狗叫声从背后传来。范明哲浑身一震,睁大眼睛往后看,清晨的雾色退散了大半,一双闪亮的碧色眼睛从远而近,还有那条猩红的大舌头。   范明哲顿时觉得气血上涌,辛娉婷这个毒妇,真想害死自己。想想刚才自己围村子跑一圈,半条命都丢了,要不是那条大黑狗在后面追着,自己犯的着这样吗!   范明哲瘫软手脚,只觉得眼前无光,自己今日就要死在这里,死在毒妇的手里。   娘,孩儿不能帮你报仇,小妹,兄长没用,只能到黄泉地下陪你。   范明哲闭上眼,头一摆,就等着那张猩红的大嘴咬下来。但闭上眼睛就那么一会儿,冷眼看见辛娉婷婀娜走过来,手上拉着仿佛不是一条黑背大狗,而是一条小猫咪一般,那眼神,就这么清清冷冷的。明明不应该看见,但范明哲就看见了,他从辛娉婷两颗黑眼珠子里面看见如同黑狗一般瘫在地上的自己。   就算要死,也不能这样死,不能让这死女人少看了自己。   不知道哪里憋出来的一股子气,范明哲居然硬撑着爬起来,两条直发软的腿,晃悠悠往前迈了一步。   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就顺利多了,范明哲吐出一口气,冷清的晨风刺激得胃部阵阵生疼,后背被汗水打湿的棉衣,沾在身上,粘粘糊糊的不舒服。   一定不能让这死女人少看了!一定不可以!   脑袋里昏昏涨涨,但就这么一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又跑了多久,范明哲不知道,只知道眼前终于一黑,什么都不知道。   辛娉婷看着晨雾中,踉踉跄跄往前的范明哲,放慢了脚步。这人尽管嘴巴不好,但毅力还是有的,绕村子跑一圈下来,明明看见已经熬不住,但还能坚持继续。   范明哲在辛娉婷心里的得分又高了不少。辛娉婷掂量,范明哲有毅力做事是最好的,从前在英国公府,范明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体力完全就是废的。一个风吹草动,肯定就得躺下来。   成大事,没一个好身体,怎么能成。辛娉婷打定主意,第一步分家,第二步,给范明哲打熬一个好身体,第三步,嗯,暂时还没有想好,不过现在无论是念书,还是从军,都是出人头地的好方法,反正已经从英国公府出来了,日后怎么走,可以慢慢问人。身体锻炼出来,日后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就在范明哲终于熬不住,摔在地上,辛娉婷皱眉想着怎么把人弄回去的时候。范老七无声无息出现在辛娉婷身边。   “身体骨还是不算,前些年没有好好打熬,现在年龄大了,想练武怕是不容易,不过看今日这两趟,还是一个有恒心的。日后,多锻炼些,自保是没问题。”   辛娉婷回头看一眼范老七,“劳烦,帮我送回去。”   “举手之劳。”范老七笑笑,单手抱起范明哲,托上后背,往范家小院走去。   范明哲是被饿醒。鼻子边缭绕一阵淡淡的粥香,范明哲动动鼻子,不想闻,想翻身继续睡,但身体传来一阵阵的疼,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肚子更是不和适宜传来咕咕响。   “既然醒了,就起来吃饭吧。”   范明哲睁开眼睛,辛娉婷坐在床边,抱着范甯东,正亲一口,笑一下,逗弄小孩子。两个月大的小孩,已经知道会对着人笑,看见辛娉婷笑,小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蹭着辛娉婷的脸,裂开小嘴,冲辛娉婷展现自己羞涩的笑容。   毒妇!   范明哲心里暗暗骂一句,眼睛转转,发现屋子里就自己和辛娉婷,还有儿子三人。范明哲心里老大不乐意,扯开嗓子喊,“青松,青竹。”   两个小厮非常跑进来,扶起范明哲,穿衣服,扭帕子。   范明哲举起酸软的手,给两人拍一下脑袋,“不想好好干活伺候爷,爷就把你们都卖了!看你们怎么作威作福。”   青松青竹苦了脸,不敢接话。他们做小厮的,哪里来作威作福的胆子,不过是太太没吩咐,他们不敢进来罢了,落到范明哲这里也是不得好。这做人啊,真艰难。   伺候好范明哲穿衣服,洗漱,青松青竹抬来小圆桌,矮矮的小圆桌搁在床上,桌子上放一碗小米粥,三个大肉包,还有一只水煮蛋。   范明哲眨眨眼睛,“拿下去,换一桌过来。”   青松青竹对视一眼,都垂下脑袋,“今儿早上厨房只做了这些。”   什么!范明哲怒了,伸手要把桌子掀翻,冷不防身边传来一股子好听的声音,范明哲不用回头,都知道说话的是辛娉婷。   “你要掀翻了这桌子饭,今日就得等到晚上才有饭吃。”   范明哲更怒,自己谁啊,英国公府三少爷,即便是庶出,在府里,长房和蒋氏都不敢苛待他饮食,顶多不那么精细罢了,现在分府出来,居然只能肉包小米粥。毒妇,欺我太甚!   范明哲扬手把小圆桌打翻在地,乒乒乓乓的声音一阵响,小米粥水从新做的缎面被面流到地上,滴滴答答作响。   范明哲跳下床,想三两步冲到辛娉婷面前,给她一顿打。谁知道,脚一踩到地面,两脚好似针扎一般疼,疼到范明哲直冒冷汗。   辛娉婷冷冷注视范明哲,招手,让青松青竹把吓愣的范甯东抱出去。   一步一步走到范明哲身前,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就这么直直盯住范明哲看。   范明哲被辛娉婷看的后脑勺直冒汗,明明比辛娉婷高大,明明自己是俯视他,却偏偏被辛娉婷盯住,无法张嘴。   “今日上午,你绕村子跑了两圈,我也走了两圈。你跑多长时间,我也走多长时间。但你是被人拖回来,我是自己走回来。范明哲,你要当大老爷,也得看看你有没这个本事。”精致的下巴挑起,两眼里据是鄙视。   “辛娉婷,你,你这个毒妇!我,我要休了你。”范明哲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晃悠悠在辛娉婷鼻尖抖啊抖。   辛娉婷抬手,手指甲上鲜红的蔻丹鲜艳夺目。手指按上范明哲胸膛,轻轻一用力。   碰!   范明哲眼冒金星,就这么轻轻巧巧被辛娉婷推倒。   “等你跑得比我快,再慢慢说吧。”衣袖拂过,飘带在半空飘起落下,就这么转身走了。   范明哲躺在床上等了半响,都不见青松青竹进来。熬不住肚子一直作响的范明哲扯开嗓子嚎,“还不死进来,今天就把你们卖了!”   青松青竹两人畏畏缩缩走过来,小心扶起范明哲,麻利换过床上的被褥。   “去给老爷端吃的来。”早上跑步没了半条命,刚才又被毒妇刺激了一番,范明哲现在不但肚子饿,脑袋更是疼。   “厨房没有别的吃了。”青松缩缩脑袋,“太太吩咐了,要等晚饭,才给老爷拿吃的。”   范明哲气得一把揪住青松衣服,“这家里是她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青松看看青竹,青竹往旁边缩了缩身子,不敢对上青松的眼睛。“老爷,现在家里是太太说了算,今日早上,后院的香草领了银子去采买食喝的东西。”未尽的意思是,太太掌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这家现在就是辛娉婷做主。   “我还是他相公,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人。”范明哲被气得不轻。辛娉婷害他,现在连两个小厮都不帮自己。   “太太说了,我们谁也不能偷偷给老爷吃东西,要是发现了谁给了,就从谁今晚的口粮里扣。”青竹说完,噗通一声跪下来,使劲给范明哲磕头。   范明哲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举手想打,却是无力挥挥,“滚,都给我滚!”   青松青竹连忙跑出去,跑到门口,看见辛娉婷还站在门边,连忙麻溜行礼,又贴心关上房门。   辛娉婷点点头,“待会儿大夫过来,你们俩好好看着,大夫教你们的东西,要好好记住。”   青松青竹连忙点头。   房间里的范明哲仰躺在床上,肚子还是在大声鸣叫,但范明哲现在已经没心思想吃的。他想到自己分府时候,得到的银子,铺面,所有所有东西,都是辛娉婷拿着,自己没问她要回来。要是自己死了,辛娉婷拿着这些财产,抱着自己儿子回头改嫁,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无主冤魂。   范明哲心里那个恨啊,怎么当初自己就不把银子收过来,怎么当初自己就信了那个婆娘说的大话,说帮自己报仇呢。现在落地这样的田地,活该!活该!   范明哲恨不得扇自己大耳刮子,但又累又饿,别说动手,翻身都嫌累得慌。喘口气,闭上眼。毒妇,我跟你没完!   范明哲昏昏沉沉,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清醒着。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在搬动自己。范明哲掀掀眼皮子,沉沉的,掀不动,干脆就不睁开眼睛,心里想,自己现在都这个模样,辛娉婷还想怎么着折腾自己。   突然,小腿传来一股剧疼,那疼像蛇一样,直钻入范明哲胸口,浑身不觉哆嗦起来,一阵接一阵,那剧疼仿佛没有边际一般,不断从小腿过来,清晨跑步好不容易缓解下来的酸胀,再次发酵,那种疼,仿佛是把小腿上的肉生生扯开,再糅合在一起。   “啊。”范明哲忍不住惨叫,无力的小腿一阵乱踢。   “按住,不能乱动,再这样下去,得抽搐!”   低沉的喝声,小厮们的惊呼声,范明哲觉得好不容易动起来两条腿又被按下去,然后那无边际的疼苦又涌过来。   “啊!”范明哲睁大眼睛,泪水从眼眶溢出,隐约中看见帘子旁的辛娉婷。   毒妇啊,终于按耐不住,要直接下手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辛娉婷要做什么?哈哈,猜中没有奖哦 ☆、田园(四)   辛娉婷想伸手捂耳朵,听力好,就有一样缺点,听力太好,想当听不见,也是难。   范明哲的声音穿透力强,落在辛娉婷耳朵里,真的比刮铁锅的声音还要难听。   辛娉婷的脸色冷了下来,看向范明哲的目光带上两分不善。   范明哲一哆嗦,扯开嗓子又要嚎。   “去找一只袜子过来。”辛娉婷比他更快,抢先对青松下命令。   青松看看范明哲,垂脑袋,快手快脚跑出去,不一会儿,一只白花花的袜子送到辛娉婷手边。   范明哲两眼含泪,“毒,毒妇……”   “大侄子啊,你先歇一歇。现在才刚开始,待会儿还有疼的时候。”   范明哲猛的回头,范老六坐在床一边,一手捉住自己小腿,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手指指关节在脚板底来回压。   “你,嘶……你在做什么?”   “大侄子啊,我给你两腿放松放松。今儿个,你第一次跑那么远的路,你的腿得好好推拿一番,否则,得三四天不能下地。”范老六不同于范老七一脸憨厚,反而长的非常精明,一边说,一边手上力气不断。   范明哲像被掀翻在沙滩上的鱼一般,蹬一下,从床上弹起,掉下来,没喘上两口气,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放,放手,放开我。呼,呼……”   “大侄子,忍着点,忍过去了,下面就不大疼。来,我给你加一点力。”   范明哲两眼一瞪,张嘴要说不!说话未出口,已经变成一声惨叫,两眼一翻,又晕过去。   范老六看的直摇头,“侄媳妇啊,大侄子这身体,你得多花点时间调理。我用了不足两成力气,大侄子都受不住。唉,现在都城那边的人,都不调理子孙的吗。这身体,比起村头满街跑的娃儿,真的还不如。”   辛娉婷点点头,“有劳了。”手指指向青松青竹,“他们两给,也请范先生指导一番。”   范老六哈哈笑,“这是必须的,但是侄媳妇,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我每天过来给大侄子推拿一次,还得带上你家的两个小厮做学徒。这费用……”   “五十两。”   范老六眨眨眼睛,“侄媳妇是爽快人,要知道我这手艺,可没准备传给外姓人。吃饭的手艺呢,我敢说,我儿子,我徒弟带上我这手艺,到边城,随便找一个将军府里,都能混上好几年饭吃。”   “一百两!”   范老六满意闭嘴,示意青松青竹走到旁边,指点范明哲脚下穴位,“你们看好,人体脚底穴位最是丰富,身体好不好,从推拿穴位就能看出来。这是涌泉穴……”   一边指点,一边动手推拿。青松青竹两人看得仔细,却不敢出声打断范老六。范老六先推拿了脚板底,又给推拿了小腿,大腿,就连手臂,后背都推拿一番,才结束。   这时候,范明哲已经喊不出话,爬在床上,张大嘴巴,一口一口喘气,汗水打湿衣服和头发,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脸颊滑落,在绣花枕头上打湿了一圈。   范明哲看见床头小柜铜镜里的自己,披头散发,通红的两样,张大的嘴巴,这模样,就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大侄子啊,这次就先到这里,晚上让两个小厮再帮你推拿一次。别少看这推拿功夫,用得好,你隔天就能下地跑上两圈。”   范明哲想给范老六一口吐沫,但从早上饿到现在,刚才大喊大叫又把力气用光,别说吐沫,就连吞一口口水都艰难,吐出的气体不过是把额头的湿发吹起那么一点儿,毫无威力。   范老六招呼青松青竹两人出去。房间里就剩下辛娉婷和范明哲。   辛娉婷在盆子里拧起一条帕子,坐在床边,帮范明哲翻身过来,又用帕子给他擦擦脸。   范明哲咬牙切齿,如果用眼睛可以杀人,辛娉婷都给范明哲割上七八刀。   “毒妇,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   辛娉婷涂上鲜红蔻丹的手指落在范明哲脖子上,手指在脖子上来回移动。   “相公以为我在做什么?”   “哼!你在谋害亲夫。”   辛娉婷笑了,笑得有如春暖花开一般灿烂。辛娉婷原本长的好看,不笑的时候,就有一股子仙气,现在笑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睛,比起天上的明月更加皎洁,弯起的嘴角,白皙微红的脸蛋让人不自觉想亲近。   范明哲哪里还有心思亲近,这时候,范明哲满心满脑就剩下四字:蛇竭美人。   “我要是谋害亲夫……”话音顿了顿,鲜红蔻丹指甲在范明哲脖子上飞快滑过,带出一道白痕。范明哲倒抽一口冷气,两脚踢出,翻身跳下床,伸手去捉。辛娉婷比他更快,范明哲刚动,辛娉婷已经离床往后退三步,刚好在范明哲伸手范围之外。   “毒妇。”范明哲往前冲两步。   “看来是好了,能够下床走路。”清清冷冷一句,顿时止住范明哲的脚步。   范明哲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早上起来的时候,仿佛一下地,腿就钻心的疼。现在还是疼,不过下地,走路,这种疼还是能够忍受。   范明哲冷哼一声,看向辛娉婷的目光满是不屑,“毒妇,别以为找一个人回来,治好我的腿,我就会放过你,等我好了,立即休了你。”   “相公,你还是好好想想,我若是有心谋害你,现在你还能站在这里,对我放狠话。”   有如一盆冷水迎头倒下,范明哲强撑嘴硬,“那是因为,那是因为,这里是范家村,你没胆子在范家人面前杀我。”   “范老六,范老七,你都见过,我若是要杀你,他们何苦帮我。我若是有心要杀你,刚才就动手。”辛娉婷举手蔻丹指甲,在范明哲面前扬了扬,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管,总之,你就是毒妇,你就是存心害我。你出去,我不要看见你。”   辛娉婷看着嘴硬,但是两脚已经在哆嗦,身体摇晃,随时会倒下来的范明哲,摇摇头。明明就是明白人,为什么非要说这些狠话。   “你好好休息,青松青竹会在给你做一次推拿。还有今晚的晚饭,再翻了,就得等到明天早上才有饭吃。”   青松青竹恭敬送辛娉婷离开,范明哲舒一口气,终于忍不住,碰一声,摔在地上。   青松青竹手忙脚乱,抬起范明哲上床,又一叠声问范明哲有没磕碰到哪里了。   范明哲没好气回答他们,推开青松青竹,“还不赶紧给爷拿点吃的过来,饿死爷了。”   青松应一声,小跑出去,一会儿抱了小圆桌过来。范明哲一看,恨不得两眼翻过来,又是小米粥,大肉包,水煮蛋。分量和中午一模一样。敢情就是拿中午的饭菜来糊弄自己。   范明哲气得又想翻桌,青竹死死抱住小圆桌,“老爷啊,你踢翻了桌子,可没有第二桌的晚饭了。太太已经吩咐厨房灭了火,现在丫鬟们都回房了。就算老爷你想喝一口汤,都得等上明天。”   范明哲一拍桌子,“毒妇,欺人太甚。”拿起饭碗,咕噜咕噜,把小米粥倒入口。   一碗喝光,难受了半天的肚子终于有一丝暖意。青松青竹见范明哲没有执意不进食,都松一口气,一个连忙剥鸡蛋,一个把肉包送到范明哲手里。   “这肉包子是范村长家送来的,特好吃。太太赏了几个给我们吃,馅料多,汁水味道特别甜。”   “家里就没饭没米吗?还要吃别人送来的东西。”范明哲咬一口包子,嘶,味道还真不赖。比起都城八宝斋买的包子,味道差不了多少。   “老爷,院子里就一点面粉,菜,鱼,这些都是现买的,我听说香草今天请了银子,带上村子里的人,出去采买了。到晚上才回来,满满一大车了。明天,估计伙食能好一点。”   范明哲听了心里舒坦了许多,这就对了嘛。自己又不是没银子,怎么能吃肉包,喝小米粥。早说清楚不就好了吗?自己犯的着翻桌子嘛,都怪那毒妇没说清楚,害自己白白熬了半天。   四个大肉包,一个水煮蛋下肚,范明哲还觉得不够饱。但是青松青竹坚持,厨房现在没人,想加餐都不可能。范明哲折腾一天,吃了晚饭,上下眼皮开始不听使唤。   范明哲翻身躺在床上,“去把灯给灭了,爷躺一会儿。”   青松青竹对视一眼,“老爷,太太吩咐了,晚上还得给老爷用热水泡脚。”   咦?那个毒妇居然有这份心思。范明哲两眼皮越发粘在一起,挥挥手,用鼻子哼一声,算是同意。   等青松青竹帮他挽起裤脚,把腿放入热水中。一股暖意从脚底升下来,四肢百骸无比舒服,两张眼皮就更加不愿意撑开。   范明哲迷迷糊糊想,这个毒妇,今儿先绕了她,等明日再收拾他。   这边,青松青竹小心看看范明哲,轻手轻脚用毛巾给范明哲擦干净腿。两人开始发愁。   两小厮一直愁坐,直到月上柳梢头,青松最后还是说,“做吧。”   青竹手握成拳头,在范明哲脚板底轻轻按一下,范明哲缩一下脚,另一条腿往这边踢了一下,青竹吓得连忙缩手。“我不敢啊。”   青松也是哭丧了脸,“我也不敢,但…….”但太太的话,眼下谁敢不听,说不给老爷吃饭,就不给。要是不顺了辛娉婷心意,说不好提腿就把他们卖了,要知道,卖身契一直在太太手里握着,老爷是半点边儿都没沾上。   “做!”青竹一脸悲愤,捉起范明哲的脚,找准涌泉穴的位置按下去。   “啊!”   范家村村东头,范老六家里,范嫂子抬腿踢身边的范老六,“谁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   范老六扯一把被子,没扯过来,干脆转身抱住妻子,“你管那么多做啥,专心睡你的大头觉。”   “我倒是想睡,但鬼嚎鬼嚎的,哪里睡得着啊。”范嫂子咕噜两句,继续睡。   范老六反而睡不着了,心想,那两小厮也不知道按压的穴位准不准,可别砸了自己的招牌啊。   范家院子里,青松满头大汗,青竹压住范明哲的腿,青松满手汗在范明哲的脚板底找穴位。   “老爷,你就行行好,太太好了,晚上还得给你推拿一次。”   “你放手,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把你们两个都送官,嗷!…….”最后一声惨叫,音调徒然变化,范明哲气得恨恨捶床板,“毒妇,我跟你没完!”    ☆、田园(五)   迷迷糊糊中睡着,迷迷糊糊中被扯开来,迷迷糊糊中被穿上衣服,迷迷糊糊中被灌上一口茶水。   “老爷,老爷。”   谁?青松那小子,对,就是那小子,看我不收拾你。范明哲仿佛找到支撑点,粘在一起的眼皮子终于掀开。   “喊什么……”咦,不对啊,话一出口,范明哲就觉得不对劲,这是自己的声音吗?生涩难听,就好像刮锅一般的粗糙。   范明哲完全清醒过来,睁大眼睛,手捂住喉咙,“咳咳,咳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对劲,不对劲,不单声音变得,就连喉咙也是火辣辣的疼。   范明哲惊慌左右四望,看见床前的青松青竹。青松青竹被范明哲一瞪眼,吓得往后缩了一缩。   “你们,你们做了什么?”范明哲脑袋里冒出七八个版本,下毒,灌辣椒水,从前听猪朋狗友说起的六扇门种种欺负犯人的手段一一从脑袋里闪过。范明哲越想越害怕,肯定是那个毒妇想先毒死自己,然后下手杀人,一定是。   “你们都出去。”   范明哲用杀人一样的目光转向辛娉婷,辛娉婷手里拿一个药碗,送到范明哲嘴边。   “这是范村长送来的鱼腥草,熬水煮了,我让人在里面加了蜜枣,味道应该不会太差,你把这碗喝了,我再让人倒一碗给你。”   “不喝。”天知道里面是不是慢性□□。   辛娉婷看着范明哲,漆黑的眼睛变得深沉,里面仿佛有一个大漩涡,深深的,看不见尽头。范明哲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抢过碗,咕噜咕噜一口喝光。   “我让青松青竹给你送早饭过来。范先生今日过来教相公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咦?范明哲很吃惊,居然还请人来教自己拳法。   “喂……辛氏。你,你到底怎么想的?”   “相公不喊我毒妇了吗?”辛娉婷幽幽一笑,挑起的眉梢,满满的笑意。   范明哲用手抠身边的被子,“你,你到底怎么想的,昨天害我没了半条命,今日又请人教我拳法。你到底什么意思?”   “相公不是想出人头地,做人上人?”   “嗯?”   “我在完成相公的心愿。”幽幽的语气,带着一丝哀怨。   范明哲哆嗦一下,不是被吓,而是惊的。   辛娉婷婀娜离开房间,范明哲连忙把两个小厮招进来。青松青竹讨好把小圆桌送到范明哲面前,“老爷,你看看,这是今日厨房新做的八宝粥,还有菜包子,看,这里还有裹了鸡蛋的饼子。”   “你们都来给爷想一个主意。”范明哲盘腿坐在床边。昨天疼的要死要活,今日只是一点点酸胀。范明哲心里对范老六真的佩服,不过就是嘴巴不肯承认。连带着昨晚给他推拿的青松青竹,也难得给了点好面色。   “你们说,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青松青竹对视一眼,什么怎么回事。   “你们说,太太是不是自从生了少爷之后,就变了许多。”范明哲捉捉脑袋,“变得不像原来的太太。”不对,样子倒是没变,但是性情变了许多。   青松青竹悄悄松一口气,“老爷,我爹常说我娘在生我之前,就是一个温柔似水的人,但我出生之后,我爹就说我娘就是一街边泼妇。”   范明哲立即斜了眼睛看他,青竹连忙轻轻扇嘴巴,“看我乱说话。该掌嘴。”   范明哲心想,青竹话糙,但有道理,不是说,当娘的女人都是像老虎一样护崽子。辛娉婷当娘了,所以才想千方百计把东西都捞在手里,分府,掌家,帮自己出人头地,说穿了都是为了范甯东,一个有出息的爹总比一个碌碌无为的爹来的好。   范明哲心里升起一丝惆怅,自己的亲娘,也应该是这样吧。记忆里,死去的姨娘样子都记不清,就连声音也忘记,要不是英国公提起,自己早忘记这个早逝的姨娘。   蒋氏!   “太太的眼睛,怪吓人的。”青松在青竹的瞪视下,缩缩脑袋,“太太的眼睛,黑漆漆,寒森森的,有一回,就看了一眼,我吓得腿都迈不动。”   范明哲思绪立即被青松的话拉回来,摸摸下巴想想,对啊,昨天辛娉婷那双眼睛就怪吓人,像一个无底洞。   “瞧你说的,难道你的眼睛就不是黑色的。”青竹反讽。   青松扁了嘴,“我就这么说说。以前太太多温和的人,现在,我看着就觉得怕。”   “你怕?昨天还不是狗腿子一样,跑前跑后。”   青松撇嘴,有心想顶回去,看见范明哲目光闪烁不定,心里有些害怕,用手推推青竹,下巴往范明哲处点点。青竹回神,小心把小圆桌往前推推。   “老爷,这八宝粥得趁热喝,冷了就不好喝了。”   范明哲现在哪里还管得上喝粥。青松刚一句话,点醒范明哲,辛娉婷初嫁时,真的温柔得如水一般,北方长大的女子,却是像南方女子一般温柔。范明哲和辛娉婷也是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好日子,但是辛娉婷动不动就爱洒眼泪。   和长房,二房两个嫂子闹出点矛盾,自己收拾不了,就哭着来找自己。时间长了,范明哲对辛娉婷的心淡了,渐渐又恢复重新样子。辛娉婷又是哭又是闹,闹到蒋氏那里,害范明哲被英国公一顿好打,范明哲对辛娉婷更是不满意,接连留宿在外面,直至范甯东出生,对辛娉婷也是没半分好面。   不过当初,那么温柔的女子,会因为孩子,一夕之间变得像老虎一般吗?   范明哲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摸样没变,内里性情大变,不对不对,力气也变了,力气大了许多,从前辛娉婷一根手指头就想推倒自己,想都不用想。   难道是……   范明哲浑身寒毛竖起,鬼神之说听多了,就觉得是吓唬小孩子的玩意,但这玩意要是真了,要是真的发生在身边呢?   范明哲越想越心惊,后背心阵阵发凉,仿佛一股子阴风从后背吹过来。   “老爷,老爷可是冷了?”青松青竹看见范明哲不断哆嗦,担心问。   “你们给爷说说,哪里去找那些驱鬼的道士,和尚也行。”   青松青竹恨不得伸手捂住范明哲的嘴巴。又是道士,又是和尚,针对的是谁。傻子都能够看出来。   青竹狠狠瞪一下青松,要不是他多嘴,老爷怎么会想到找道士和尚,刚才,自己明明已经打消老爷的怀疑,就是这青松多嘴多舌。自己可不能被青松坑了,青竹眼珠子乱转,盘算找出路。   青松也知道害怕,“老爷,这里是英国公府的祖地,有祖宗庇护,哪里需要找和尚道士。老爷,赶紧吃了早饭,范先生今儿要过来教拳法。”   范明哲看两个小厮吓得哆嗦,自己反而不害怕。这里是范家祖地,怕神马。辛娉婷不怕,自己更不用怕。   眼珠子一转,不过找一个和尚道士回来看看,也是好,嗯,安心一些。   范明哲打定主意,立即把早饭吃了,也不使唤两个小厮去找人,范明哲心知道,这边自己使唤他们,说不好,那边两小厮就把自己给卖了,这事得自己来办。   范明哲记起在入村的路上,隐约看见邙山上有一座寺庙。   嘿嘿,范明哲连声冷笑,今儿范老七过来,正好可以问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范明哲只能想想,真的只能想想,本文是绝对不会和精灵鬼怪情节哦 ☆、田园(六)   范明哲目定口呆看着院子里打拳的范老七。没想到一个面相憨厚的人,两拳头竟然虎虎生风。那招式,那姿势,有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随时都能够在人身上扯下一块肉。   范明哲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身边的辛娉婷,“你,你想我投军。”   要出人头地,科举和投军都是方法,但是对于分府后的范明哲来说,科举一路,需要请名师,而且锦绣文章,十年而成。十年后是否能高中,还是未知之数,相比之下,投军怎么看都是捷径。   “辛氏,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赚一个诰命回来。”   “不喊毒妇了?”   范明哲红了脸,“那你不要再拉那条大狗来吓唬我。”   “不说我谋害你了?”   范明哲脸上更红,“如果你早说了,我还会不答应你了。我,我知道你为我好,跑步,推拿,还有学拳,都是为了我。”范明哲说着说着,瞪一眼辛娉婷,“要是你早说了,我烦的着怀疑你吗。”   辛娉婷嘴角一勾,阳光洒在浅粉色的桃花长裙上,又如在裙上勾勒出一道金边,松散扎在脑后的发髻,一两缕散发在耳边的黑发,懒墉,却带上几分妩媚。   “不找道士,和尚揭穿我了?”   范明哲的脸顿时红成苹果一般,恨不得地上挖一个洞,钻进去。心里暗骂青松青竹两小子没良心,卖了自己这个主人。   “我,我这不就是随口说说。”硬着头皮,壮着胆气,为自己辩驳一句。   辛娉婷侧目,明眸看向范明哲。范明哲仿佛看见漆黑的双瞳里染上点点金黄,有如天边璀璨的群星,定眼再看,却是渺无踪迹。   “邙山上的寺庙是范家村人捐建。原来是为了供奉死后没有回归范家村族人牌位。现在的主持,曾经被村里的老人相救,在都城大报恩寺三十年,前年刚从都城回来,成了这里的主持。等你姨娘生忌的时候,我陪你去上香。”   范明哲听了连连点头,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明明应该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去才对啊,怎么主动提出来,连打听消息这种事情都做了。   “你,那个,你不会是有什么东西上身了吧?”粗着胆子问。   辛娉婷笑容更大,眼含笑,嘴角弯。   “我认识的辛氏,不是你这样子。她,温柔似水,但是从来不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更不要说有胆子在两个嫂子面前放狠话。”放大黑狗追我这种事情,更加没胆子做。   “从前的辛氏已经不再了……”的确是不在了,现在的辛氏也不会陪伴范明哲多长时间。   范明哲心里一沉,“你…….”半响,依然说不出一句话。   “总有一天,我也会不在。”   悠悠一句,让范明哲的心猛地下沉,范明哲忍不住伸手捉住辛娉婷的手臂,“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你走了,我和儿子怎么办?”   回头,迎上范明哲紧张的目光,辛娉婷沉默。自己了结因果之后,总要回去的啊。难道在人间界等死不成。   辛娉婷的沉默让范明哲更慌。范明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慌,但心里就是一种没有由来的慌乱。眼前的辛娉婷好像被一层水汽包裹,仿佛下一刻就要随水汽蒸发而消失一般。   “我不管,你是我妻子,你得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范明哲粗着脖子,发狠丢下一句,“你敢跑,我一定找你回来,打折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哼!”说罢,还不忘记配上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表示,他说的话你最好记住。   辛娉婷失笑,忍不住伸手摸摸范明哲的脑袋,梳理得很好的发冠被辛娉婷摸乱,辛娉婷有几分遗憾。   刚才那一刻,辛娉婷觉得范明哲就如师傅口中形容的小猫咪一般,骄傲,有一点小脾气,想护住自己的东西,一点点不如意就会炸毛,瞪起绿色的大眼睛瞪住你,仿佛这样就能凶得对方不敢动手一般。谁知道,这样软绵绵的凶狠,反而令人心生喜欢。   喜欢……   辛娉婷收回目光,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范明哲。人间界不过匆匆数十年,而自己……   辛娉婷觉得自己肯定是因为范明哲一个动作,联想到师傅的话,有些想家了。算算离开栖霞山都有一段日子,想家挺正常的。   辛娉婷神色变化,落在范明哲眼里,从诧异,到回复平静,继而看向范老七,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范明哲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范老七收拳回手,就看见两人安静站在一边。   范明哲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要给范老七行拜师之礼。   范老七闪身避开,“这套拳法是当年药师所创,我也不过是机缘中学习到。你无需拜我为师。”   范明哲却是恭恭敬敬磕头,把拜师礼行完,“请先生教我。”   范老七点点头,开始一招一式教导。上午时光流逝,范明哲勉强记住36式动作。拳法招式之间生涩难贯通。   “每日勤加练习。这套药师拳强生健体最有好处,尤其是清晨和傍晚练习,往往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范明哲连忙应是。正院里,辛娉婷已经让下人准备好饭菜,一大碗小米粥,一碟大肉包,一碟大馒头,一碟酱油鸡,一盆水煮蛋。   范明哲看见有些汗颜,“酒微菜薄……”   “不,挺好的。”范老七坐下来,给自己装一大碗小米粥。“村子里,也就是过节的时候,才煮一盆鸡肉给小孩子解馋。现在有满满一大盆,很不错。”   范明哲连忙在旁边坐下来,也给自己装一碗小米粥。   两人一席无话。午饭过后,范明哲送了范老七出门,自己回书房又打一次药师拳,才换衣服休息。   睡了半响,范明哲就被青松青竹摇醒。范明哲睁开惺忪的眼睛,“你两个胆子越来越大。不知道爷还在休息。”   青松青竹苦了脸,他们自然知道这样做不妥,但是太太已经吩咐下来,做下人的也只能照办。   “太太说,人都到齐了,就等爷一个了。”青松梳头发,青竹拿帕子给范明哲擦脸,一人穿衣服,一人穿鞋子,不一会儿就把范明哲打扮好。   “人?谁来了。”范明哲动动筋骨,睡了一会儿,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看看窗外,还是午后。   “太太说,让你去看看就知道。”   范明哲推开房门,迎面的阳光,让范明哲眼睛闪了闪,伸手挡着眼睛,冷不防有人撞上来,伸手就抱住小腿。   范明哲连忙低头,只见一个梳小童发髻的小娃正抱住自己小腿,小童的鼻子上还挂上两条清鼻涕。   小童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范明哲,“先生,你是给我们上课的先生吗?”   范明哲大惊失色。    ☆、田园(七)   范明哲一手扯开扒拉自己的小童,抬头看见院子里还有七八个年龄相差不大的童子,惊得回头问,“他们是哪里来的?怎么跑家里来了?”   “他们是来拜师。”辛娉婷一身湖蓝长裙,脚步轻盈,裙摆轻轻摆动,宛如湖水荡漾。   “什么?”范明哲掏掏自己的耳朵,有些不相信辛娉婷的话。   “他们是范家村里的小孩,我和他们家长说了,让他们每天下午过来一趟,你会教导他们,做他们的先生。”   范明哲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但是凭什么,辛娉婷三言两语就做了他的主,还得收一群小豆丁做学生。   范明哲一撇嘴,正要拒绝,不防辛娉婷比他更快,“莫非你的学问不足以为师?”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疑问,“我听青松说,你在国公府是熟读四书,而这些童子不过是刚学习千字文和百家姓,按理说,教导他们是足够的,难道青松说的……”   范明哲仿佛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跃而起,手指差点指在辛娉婷的鼻子上,“你,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谁说我的学问不足为师,”鄙夷的眼神扫过一众正巴巴看着他的小童身上,“哼!就这么几个小孩,小意思。我就是怕他们资质不佳,学不会。”   “有良师,美玉才能生光。既如此,你们还不赶紧拜师。”   哗啦啦一众小童,跪在地上,七嘴八舌喊先生,又给范明哲磕头。   先前拉着范明哲裤脚的小童,把手里的篮子送到范明哲眼前,“我娘让我带过来,说是给老师的束脩。”   “我也有,这是我家的鸡蛋。”   “我爹让我把家里下蛋最多的老母鸡带过来了。”   “先生,这里,这里,我哥哥今日捉了两尾鱼呢。”   小童们围着范明哲,举起自家的小篮子,献宝一般送到范明哲面前。   范明哲捂着鼻子,左闪右避。辛娉婷让青松青竹把小童送来的食物统统收起来,两手牵着岁数最小的两个小女孩,“走吧,我带你们看看你们的课室。”   小童们欢呼一声,追着辛娉婷跑出去。范明哲松一口气,抬腿正要走,忽然想起,自己怎么又把这桩事应下来了。明明不应该应下来才对啊。   “先生,先生。”两个头上顶着包包头的小童,一左一右拉住范明哲的手,“先生,我们去上课啦。”   范明哲打量两小童满脸的兴奋,心里有些不忍,“那个,其实,我的学问……”   “我知道,我知道。”穿蓝色衣衫的小童举起手,飞快回答,“我爹说了,先生是从都城来的大儒,学问一流,让我好生向先生学习。”   另外一个穿红色衣衫的小童细细声说,“我娘说,要是先生不肯教我,回家就打折我的腿。”   大儒……   学问一流……   范明哲的脸从微红变成大红。   “嗯,那你们就得好生听话,不得辜负父母的期待。”心里却暗暗说,自己也算好人,为了不让小孩子回家被父母打折腿,只能勉为其难一把。范明哲一边安慰自己,一边顺着两个小童指引的方向走出院子。   两个童子拉着范明哲一蹦一跳在前头走,蓝色衣衫的童子出院子的时候,偷偷往后面看一眼,比划了一个手势,转头继续一脸兴奋扯着范明哲走。   课室安排在前院三间厢房中左边一间。三排矮桌矮椅,正前方是一张藤椅和古木长桌,桌上是四书,尺子,和笔墨。   范明哲进入课室,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一众小童飞快在矮桌旁坐下来,小手搭在桌子上,原来还嘻嘻闹闹的童子,瞬间安静下来。   范明哲手放在四书的书皮上,鼻子尖是墨水熟悉的香气,手指划过书皮,不是崭新的书本,而是经年的旧书,书皮上甚至带上几道深深的折痕。范明哲手指擦过,从前在书房里彻夜念书的情景仿佛重现眼前。   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前一双双眼睛充满担忧。范明哲垂头,“今日第一日上学,我就给你们说说学堂里的规矩。每日教一章,隔日抽查背诵。……”   辛娉婷站在窗户下,看着前方眼里焕发出不一样光彩的范明哲。青松青竹用袖子擦擦眼角的泪,声音有些哽咽,“少爷,少爷好些年没摸过书……”   辛娉婷长长舒一口气。“日后会好起来,你们两个多看顾些,要什么书,列了单子,让香草上镇上买。”   青松青竹一叠声应是。等辛娉婷离开,青松悄声说,“太太虽然变了,但是我觉得这样的太太,比从前的好。”   青竹连连点头,现在的太太挺好的,而且现在的少爷也开始慢慢好起来。日子过得比在国公府的时候快活多了。   青松青竹觉得在英国公府的生活不如意,而在英国公府上生活的二房太太姜云娘也觉得生活不如意。少了一个容易被打压的辛娉婷,现在英国公府里就二房最不得志。得志与否这种事情真的需要比对,从前三房在,二房姜云娘还觉得挺好的,现在三房一离开,姜云娘立即觉得大嫂对自己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之一句,哪里都不好。   但是再生闷气,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今日送过来的布料,燕窝,脂粉让姜云娘挑剔了一番,按照姜云娘的想法,这些东西就该直接丢回去,顺带刺刺长房。但是身边的丫鬟婆子哪里会让姜云娘这么做,劝了老半天,终于把姜云娘给劝住了。   姜云娘满心的火气,喝了一杯温茶,压不住火气,伸手没拿上茶杯,气得反手一巴掌扇在身边小丫鬟的脸上。   “眼睛瞎了你。”   景蓝扫一眼小丫鬟,小丫鬟哭着退出去。景蓝给姜云娘倒上一杯茶,“奶奶消消气。”   姜云娘甩着帕子使劲扇风,“消气,让我怎么消气。现在就敢在用度上克扣我,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作践我。”   景蓝目光闪了闪,“前儿景萍悄悄来寻我。”   “她还来做什么?”景萍上次闹出来的事情太大,姜云娘护不住她,但毕竟景萍是自己带过来的陪房丫头,直接配了小子,打发到嫁妆里的田庄上去。   “她过来特意禀告奶奶,是关于上回分府分给三房老爷那两个铺子的事。”景蓝压低声音,一边说,眼睛一边往房门处转了转。   姜云娘听了,腰肢一挺,眼神凌厉往房门口一扫,见丫鬟婆子们都垂头站在房门外,方才低声问,“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景萍的爹娘原来是在二少奶奶陪嫁的铺子里做事,知道女儿做错了事,就想着将功折罪。最近打听到,三房想把那两个铺子转手卖出去,正到处寻买家。”   姜云娘冷笑一声,“我以为辛娉婷有什么好本事,得了好铺子,没想到还是护不住。”都城大,居不易。都城的铺子就那么多,好一点的铺子都有人盯着,一个没势力,分府出去的庶子凭什么得到好铺子。果然,不用国公府做什么,已经被人盯上了,要卖铺子。   “办事的是三少奶奶铺子里的管事,特地从涌云城过来。开出来的价钱就比市面价低上两成。”   “土包子。”姜云娘暗恨。   景蓝说到这里,就不肯往下说。原来景萍还有几句,是想找自己父母出面,把铺子悄悄买下来。然后在姜云娘面前邀功。但景蓝比景萍想得仔细,这种话断然不会从她口中说出来。   果然,姜云娘目光闪闪,“让景萍的爹娘去打听一下,要是可以,就买下来。”   景蓝心里暗叹一句,果然如此。“这买下来容易,但日后……”   无论是景萍的爹娘,还是别的,只要是姜云娘的陪房出面打理铺子,让长房的人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官司。   “找一个机灵点的,面生的人去和两个铺子的掌柜接触。这事不要让二少爷知道了,铺子的收益,直接送过来我这里。”姜云娘咬着嘴唇,要是两个铺子能够以低于市价两成的价钱盘下来,每年的收益好几千两,自己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处处受制于长房。   利益和风险之间,姜云娘果断作出选择。   景蓝心里又是一句叹息,这铺子未到手,已经考虑到收益的事情。不过这些不是一个丫鬟应该说的。   景蓝应下事情。姜云娘从自己的小柜里拿出一叠银票,交到景蓝手上,“让景萍的父母便宜行事。但千万不能让三房的人知道,是我买了。”   邙山山脚下,辛娉婷听掌柜把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笑着点点头,给掌柜倒上一杯温茶,“辛苦了。”把掌柜送上来的盒子打开,满满的一盒子百两银票。辛娉婷拿出一半,交给掌柜。   “你常在涌云城行走,想是知道城里面的能工巧匠。这些银票就劳烦你找一位好手艺的匠人,打造一副盔甲。另外,再寻访一下好使的兵器。匕首,短剑是必须的,其他的,你看见好的,就来信告诉我,不拘价钱高低。”   辛娉婷对这位掌柜很是客气。辛娉婷从涌云城嫁到都城,陪嫁了两个铺子,一个田庄,铺子虽然在涌云城,但是这些年,每年的收益都不错,一来是因为辛家的原因,二来也是因为掌柜给力。   明掌柜圆圆的脸,看着就觉得和气,辛娉婷对他客气礼待,但是明掌柜在辛娉婷面前却没有挺起腰,坐在椅子上也只占了一半的位置。   “家里有相熟的匠人,手艺是顶好的。”明掌柜说的家里,只能是辛家。   “按照老爷的身量打造一副,一定要好的。”   明掌柜连连点头,心里却想,这是要改走武将的路子。但是刚才在前院拜见这位爷的时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武将的料子啊。   明掌柜很是纠结,想到自己刚接到信,知道三房分府出来。当天就上了辛府,回禀了老奶奶,老爷和太太。老爷和太太很担心自家闺女在分府的事情上吃亏,让自己急急忙忙赶过来,就是想看看闺女过的好不好,要是不好,直接把女儿和女婿接到涌云城里过。   辛家虽然只是三品武将家,在都城不够看,但在涌云城里,也是顶尖的门户,庇护女儿和女婿还是做得到。   明掌柜来到,第一回事,就是被辛娉婷告知卖铺子,这不是简单的卖,而是暗中给英国公府长房和二房下套子。再从香草口中知道,原来的香草直接被打发到寺庙。明掌柜就心生明悟。辛家这位姑奶奶可是今非昔比。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来更新啦,求收藏哦 ☆、田园(八)   明德心里想得多,面上越发笑得一团和气,原来弯着的腰杆就更加弯。   “账本就不用看了,明掌柜办事,我还是放心。”辛娉婷拿起茶杯,抿一口茶。看了也没多少意思,入息很固定,而且铺子就在涌云城,想来明德都不敢在辛家眼皮子下玩花样。   “过些日子,等都城订做的首饰做好,你带上土物回去,替我孝敬家里的老人。还有,”辛娉婷转头看向身后的四个香。香梅是从原来碧字辈里提拨上来,年岁不大。香草,香兰和香菊年岁已经有些大。香兰和香菊家里父母兄弟都在涌云城,香草却是当初独自一人卖身入府。   “香兰和香菊会随你回去。”   辛娉婷的话一出,香兰和香菊都白了脸,跪下来,却没有说话。   “你们的年岁都大了,总要嫁人。跟在我身边,我又找不到好的小子让你们嫁。不如让你们回家去,让你们父母兄弟帮你们找找。你们的嫁妆,我都提前准备好。等你们生了孩子,孩子大一点,再来伺候也不迟。”   香兰和香菊听了,向辛娉婷连连磕头,“谢太太大恩。”不是被撵回去,而是带着嫁妆回去,两人的心算是落地。   打发明德离开,辛娉婷让香草拿了自己的银钱盒子过来,给了香兰,香菊每人五十两银子,又给每人挑了两匹布料,每人一只金镯子,一只金戒指。   “你们回去之后,放心告诉你家人,是我让你们回去成亲,要是有人敢看不起你们,或者对你们放狠话。你们也不用和他们计较,等我回去了,自然找他们算账。   香兰和香菊听了,面上又是一喜,用手擦擦眼角的泪,再次谢过辛娉婷。   让两人下去,准备回家的行礼。辛娉婷看一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香草,“你有什么想法?”   香草摇摇头,自己和香兰,香菊不同,不是家生子,回涌云城,也不过是无根基的浮萍一般,“奴婢就留在太太身边就好。”   “你以后有喜欢的人,再告诉我,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一样的嫁妆。”   香草笑笑,只是笑容没有进入眼底。辛娉婷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山中不知时日,范家村日子平静而温和。偶尔清晨时,山脚边响起一两声惨叫,村子里的人都习惯了清晨里的叫声,开始,还有媳妇子碎嘴说两句,后来,就不再有人提起。   山间晨雾聚散,钟声悠扬,时光有如指间的雾气,悄悄跑开,等你察觉时,回首却发现曾经以为的不经意,现在已经深入己心。   耳边是童子朗朗念书声,童子摇着脑袋,一字一句背诵论语,偶有忘记的字句,左右看看,嘴巴一闭一张,偷眼看看先生,赶紧接上。   范明哲手上的尺子轻轻落在童子的后背上。童子立即挺起胸膛,面上现出讨好的笑。   “好好背书。”   童子立即整肃了表情,继续摇头晃脑。   范明哲脸上现出淡淡的笑,笑容一闪而逝。等童子们背诵完今日学习的内容,收拾好东西,躬身告别,哗啦啦一群人跑出课室。范明哲方才背着手,慢慢往后院月牙门走去。   站在月牙门前,看见8个月大的范甯东正伸出小脚丫,一下一下戳黑背的白肚皮。   范明哲忍不住弯了嘴角,眼睛里不自觉带出温柔。从前不知道黑背,外表黑实,内里温柔的面目,居然生生被骗着,跑了一个月。后来发现,跑两圈不过是常事,跑三四圈也是轻松的时候,黑背的真面目终于被揭露。   范明哲还记得,当自己看着才半岁的范甯东,居然趴在黑背身上,小手死命扯黑背的耳朵,而黑背大狗居然只是吐舌头,不敢反抗,吓出的一身冷汗顿时缩回去。敢情自己是被这个面相凶狠,其实就是一个白痴的黑背大狗骗了一个月。范明哲心里不爽快到极点。   “吧吧吧。”范甯东看见自家老爹,开心得叫起来,正在学说话,不会喊爹,倒是巴巴巴喊得欢快。   黑背大狗摇头晃脑,吐着红舌头,跟着汪汪汪喊。   范甯东把大白脚丫子往黑背的白肚皮上蹭蹭,黑背嗷呜一声,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开心。两只大黑眼珠水汪汪的,看着就觉得好欺负。   范明哲心里嘀咕,自己从前真的就是一个瞎子,怎么就以为黑背一副凶狠相呢。   小溪边上凉亭,挂在亭子上的八角风铃随风发出轻轻响声。叮铃铃,叮铃铃,清脆悦耳。一位佳人,身穿粉红齐胸襦裙,黑发松松散散挽起一个发髻,一根银钗斜斜插在发髻上,垂下来的流苏一晃一晃。   佳人手上拿一根鱼竿,鱼竿垂直入水,水面却是平静无波。   范明哲一摇三晃,走入凉亭,“哎呦,这是要钓鱼?”   佳人扫一眼一脸无赖相的范明哲。这人对着她就是不好好说话。   范明哲扫一眼凉亭内,眼睛空空如此,心里暗说一句,果然如此,“你要钓鱼,总要准备鱼饵吧。”握过鱼竿,往上一挑,鱼线笔直。“鱼钩也不准备一个,你这是指望鱼儿愿者上钩。”   佳人眉眼一扫,眼里虽清冷,但颜色无双的佳人还是让范明哲看呆了。   范明哲心里暗骂自己是越活越回去。明明就是自己的小妻子,但自己的表现,就好像一个未娶妻,面对心上人的小子一般。   愿者上钩,这不就是一尾活生生的鱼儿已经上钩,就等着垂怜。可惜佳人从不垂怜。   范明哲心里几分惆怅,几分茫然。从范甯东出生后,辛娉婷从不让自己碰她。来到范家村,两人也是分房休息。辛娉婷每天抱儿子睡觉。   和儿子抢床位这种事情,范明哲还做不出来。   “巴巴巴巴。”被冷落在一边的范甯东,哼哧哼哧爬过来。花园的青石小路咯得小孩子的膝盖发青。范明哲心痛抱好儿子,“你就不能把东哥放在凉亭里看着。”   黑背摇头晃脑走过来,两只前腿扒拉在范明哲腰上,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范甯东的小脚丫。范甯东咯咯直笑,小脚丫往范明哲怀里缩,又踹又踢,一人一狗,闹得开心。   范明哲被儿子踹了几脚窝心脚,胸口发闷,唯有把宝贝儿子放在地上,看着一大一小,两只小狗儿,哼哧哼哧往月牙门外跑。   大狗儿黑背撒脚丫子跑在前面,回头看看小狗东哥,东哥一边爬,一边用小手去捉黑背大狗儿的尾巴。黑背嗷呜一声,往前冲几步,小手落了空,东哥脆坐在地上,一双黑眼睛顿时水汽弥漫,小嘴儿一扁一扁的,黑溜溜的眼珠满是委屈。   黑背大狗又是嗷呜一声,垂着脑袋跑回来,大头一下一下拱着小家伙的身体,用红舌头给小家伙擦眼泪。四肢趴在地上,用大头拱东哥的屁股,想把东哥拱在自己后背上。   范明哲看得张目结舌,大狗难道成精了,一人一狗,居然亲密如此,把自己这个当爹的都比下去。范明哲心里一阵酸气上涌。   “这是哪儿寻来的狗啊。难道通了人性,成了精。”   “好好说话,你会死!”一个石头打在范明哲的后脑勺,清清冷冷的话让范明哲的酸气顿时少了一半。   范甯东和黑背大狗都花了最大的力气,小家伙终于爬到大狗的后背上。大狗小心翼翼站起来,一步一步稳稳往外走。范明哲看着大狗背上的扯狗毛的儿子,一阵阵害怕。伸出手想扶儿子一把,谁知道范甯东一扭头,小手一巴掌,打在老爹的手臂上。   “啊啊啊啊啊。”   范明哲傻眼,这是被儿子拒绝了。一颗好心居然被拒绝了。范明哲觉得自己的心被捅出好几个大洞,凉风哗啦啦地涌。   噗嗤。一声轻笑。   范明哲回头,佳人倚亭轻笑。顿时春暖花开,大洞瞬间被补完。   眼珠子左右转转,摇头晃脑走上凉亭,伸出手臂,“娘子可要为夫搭一把手。”身体半弯,一脸讨好的笑。   “学不像,也做不来,黑背也比你可爱多了。”葱白的手指轻轻点在额头上,用力一推,伪黑背连连后退,顿足。   “你就不能让我开心一把。”   “今日的拳法都练完了?”佳人飘然离开。   “早练完了。”伪黑背快步冲上前,紧紧跟在后面。   “明日的课都备好了?”   “就那帮小崽子,论语估计得学上半年才算完。论语是什么。想当年,你相公我,可是滚瓜烂熟,能够从后面翻过来背。”狗爪子悄悄搭上佳人的小腰。   “入冬了。村长说,今年的雪可能会很大。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青松青竹闲着呢,让他们和香草上市集买上三个月的粮食回来。”狗爪子紧紧勾着小腰。   “过年前,上一趟邙山寺,是时候,给你娘上一注香,保平安。”   “你做主就好。”狗爪子想暗度陈仓,悄悄往上爬,被观音大士的玉手一掌拍落。伪黑背不放弃,再接再厉,看准了,又勾上小腰……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上活力,目标两万,姐妹们,一起加油吧 预告一下,下一章,岁月 ☆、岁月(一)   钟声缭绕,薄薄一层烟雾在寺前飘扬,辛娉婷抬头看向前方大字,“邙山寺”。字迹苍劲有力,想来,当年题匾的人也是一位书法大家。   邙山寺有些年头,占地也不大,不过一个正殿,殿前有一个青铜古鼎供香客上香。   古鼎前一个五十开外的和尚,一身灰布长袍,手挽佛珠,似在等候。   辛娉婷进门就看见大和尚,一双妙目安静落在大和尚面上。   大和尚口宣佛号,半耷拉的眼皮掀起,一双浑浊眼睛往外看。   范明哲一摇三摆跟在辛娉婷身后,左手挽一个装满香烛的篮子,右手抱娘子的披风,从辛娉婷身后探过出来,就看见自家娘子和大和尚,四目相对。   范明哲眨眨眼睛,自家娘子美目盼兮,大和尚那双混浊的珠子就是鱼目。不过两人就这么看着,让范明哲心里非常不舒服。   范明哲故意很用力嗅嗅,“哎呀,这都是什么味道啊?眼睛都睁不开。娘子,你帮为夫看看眼睛。”一边说,一边可怜兮兮把脸凑上前。   美目一转,“佛门清净地,少啰嗦。”   范明哲把头扭到一边,“大和尚,我们上山跑断腿,你也不找小和尚过来给一杯茶水,招待招待。这年头,香油钱就是那么好赚。”   美目一瞪,范明哲顿时把脑袋缩回来。自家娘子不看老和尚,这感觉真好。   “大师勿怪。”   “贵客上门,老衲自当亲迎。”大和尚向辛娉婷宣一声佛号。   “稚子心诚。虽经磨难,但难得天性本善,其志甚坚。日后定可成大器。可喜。得妻如此,助家兴家,可贺。”   范明哲转转眼睛,大和尚说的话很直白,前面几句就是称赞自己,后面一句就是称赞辛娉婷。意思都很不错,范明哲心情顿时大好,决定等会儿给香油钱的时候,一定让自家娘子多给几两。   “然老衲有一句想奉劝这位公子,听见未必为假,看见未必为真。真假难定,行事只需凭原意。”   范明哲眉头一挑,看向大和尚的眼神里面多了几分留意,这个大和尚说话有些意思。   不过未等范明哲细问,大和尚已经转手离开。等大和尚离开,立即就有一个中年和尚带上两个小和尚,请了两人进入正殿。   范明哲跟两个小和尚进入正殿,辛娉婷却是回头看一眼大和尚离开的方向,才进入正殿。   两人在佛祖面前上香,又添了香油。范明哲姨娘的牌位已经被请入邙山寺中供奉。两人又给姨娘上了香。范明哲在亲娘的牌位前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无非就是最近自己可以绕村子跑上五圈,饭量又大了,教了好些小孩子,家里的小孩子如何如何……   辛娉婷不耐烦听范明哲唠叨,转身走出去。出门,却是意外发现大和尚居然在殿外等着自己。   大和尚扬手请辛娉婷往一边去。   辛娉婷抬步跟上。   “贵客此来,可是定了归期?”   大和尚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不过辛娉婷却是明白大和尚的意思。看向大和尚的目光中,带上几分赞赏。邙山寺的大和尚还是辛娉婷在人间界,第一个看穿她不凡的人。   “此间事了,便是归期。”   两人一前一后往邙山寺后走去,转过大殿后一排厢房,眼前突然一暗,树林里一片树木被砍到,空出来的地方,插满各式兵器,大刀,长矛,□□,有些已经锈迹斑斑,有些依然锋利夺目。   辛娉婷眉头一皱,尽管只是兵器,但是从这些兵器身上,辛娉婷闻到经年不退的血腥味。这些不是普通的兵器,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留下来的兵器。   四周的树木上,有一些树枝挂有头盔,有一些挂了半身盔甲,有一些却只有一个袖子,颜色已经变得暗沉,甚至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   “范氏一族,从初代英国公开始,每代都有子弟从军,有人功成名就,但更多的范氏子弟却是死于战场。每一个上过战场的范氏子弟,无论是否最后回到范家村,族人都会将他们的兵器或者贴身盔甲,带到这里来。这里就是范氏子弟的无名冢。”   年代久远,即便在树林里风吹日晒,兵器上的血腥味不过稍稍淡了一些,当初这些兵器经历过多少场战争,经过多少血腥,可想而知。   “邙山寺里的香烛,每天的经文念诵,不过是生存者面对往生者,享受其带来的安宁富贵,祈求的心安而已。”   辛娉婷点头,“大和尚心善。”   “只望三公子日后成器,不要忘了今日的初心,不要忘了这里的无名冢。”   辛娉婷察觉大和尚话里有话,富贵勿相忘,但这是范家的事。辛娉婷关心的只是范明哲身上的因果,对范家完全不在意。   “谁家事谁家了。”这就是明显的拒绝的意味。   大和尚却是一笑,“师祖曾言道,世有因,才有果。今日因,何尝不是他日果。今日果,未必不是他日因。因果循环,天道如此。”   辛娉婷听得心里一沉。大和尚的话,她明白,昨日的因,今日的果。今日的果,明日的因。辛娉婷的心直直往下沉,若是因果循环,自己岂不是永远没有回去的一天。   辛娉婷眼前出现范明哲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想尽办法总想往自己身边够,只要一点点甜头,一点点接近,都令他心满意足。   辛娉婷深吸一口气,绝不可能再种下明日的因。   “多谢大和尚提醒。”   大和尚看着辛娉婷走出树林,往正殿走去,没有挽留。因果之所为因果,不是你想,你不愿意,就不会发生,也许已经发生,你却不知道,也许已经了结,却是被你忽略。   大和尚没有走,安静站在树林的影子里,眼皮耷拉下来,若不是风中带来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大和尚仿佛如石化一般,不引人注目。   范明哲鬼鬼祟祟从树后探头,“喂,喂,大和尚,大和尚。”   范明哲蹑手蹑脚走过来,眼睛往树林中央的兵器上飘,“哇,这里那么多兵器,有些看着还不错,要是拿出去买,估计能赚上不少钱。”   “三公子找老衲有事?”   范明哲顿足,“大和尚,你藏在这里做什么?我满寺庙找你,你却偏偏藏在这里。”   大和尚微微一笑,真的是满寺庙找人。大和尚可没有从范明哲眼中看出抱怨,有的只是探究。   “三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范明哲搓搓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大和尚,”范明哲捉一把脑袋,把脑袋上盘得好好的头发抓下来一把,黑发在眼睛前飘荡,范明哲不耐烦,一把把头发塞到耳朵后。   “大和尚,我问你一句话,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大和尚微笑点点头,“三公子避过血光之灾,日后必成大器。”   范明哲脸色微变,“你说我避过血光之灾?那就是说,我原来应该有血光之灾。”   “老衲不懂卜算,不过懂一些面相之学。看三公子面相中,血光之色已经淡去,虽然依然有磨难,不过日后已是坦途。”   范明哲的心好不容易放回兜里,“大和尚,你和我说说,谁想害我?”   大和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范明哲一晃神,想认真再去看,大和尚的眼睛又恢复原来的混浊无光。   范明哲心里暗骂一句,晦气,居然看走眼。   “信该信之人,行该行之事。”   这不是废话吗,范明哲忍不住跳脚。老子要是知道谁可以相信,自然百分百相信,还需要你提醒。   范明哲咬着后槽牙,忍住火气,“大和尚,那你给我说说,我娘子如何?”   大和尚看着面前的青年,两眼发光,眼睛里有探究,有狡黠,有着眼睛主人也不知道的专注。大和尚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漠外游历碰到的狼王。狼王带着年幼的狼崽,狼崽当时就是这么看着自己,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专注,对食物的专注。   大和尚想笑,不过想想觉得实在不适合在这个青年面前发笑。青年眼里的专注,肯定不是因为食物,因为什么,可能青年自己也是懵懵懂懂。   范明哲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大和尚的回答。自己忍不住在树林边上来来回回走动。   “你到底给一句实话,哼一句也行啊。”一边走,一边用力扯自己头发。   走了两圈,范明哲不走了,站在树林中央。阳光洒落的光斑落在兵锋上,反射在范明哲的脸上,阴晴不定。   “我他妈管那么宽做什么!她做了什么了,杀人还是放火了!”顿了顿,“放狼这种事情不算,给我找师傅,给我,”范明哲勉强又添上一条,“给我找了一群学生,好学生。嗯,还有,没有在我饭菜里面下毒,没有给我塞莫名其妙的女人,没有让我饿肚子,没有让我…….”   范明哲一条条数下来,发现能够数的就是那么一些,再怎么往下数,也挖不出多少东西来。   不过范明哲心里反而没有了原来的忐忑,反而像落下一块大石头一般。“我管她他妈的是谁。她披了辛氏的皮,就是我的娘子。”   说到这里,范明哲脸色一变,手握成拳,用力捏了捏,指关节咯咯直响,“就是这样!”   范明哲大踏步离开树林,目光一丝丝也没丢给大和尚,仿佛自己不过是来树林里转悠一圈而已。   被落在后面的大和尚却是笑了。“夫妻和美,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还差1万四,姐妹们多一些评论吧,也让我多一些动力啊 ☆、岁月(二)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青松快步跑入廊下,拍拍身上的飘雪,“今年真是冷,入冬没多少天,就开始下雪。”   “对啊,往年,还得快过年的时候,才有雪。也不知道都城那边怎么样了?”青竹跑入课室,把窗户关好,因为下雪,课都停下来。这些天院子里安静得紧,没了童子的念书声,东哥因为天冷,受了寒,人也是恹恹的,没精神。范家大院里少了孩童的声音,初时还不觉得怎么样,日子长了,大家都觉得无聊得紧。   “老爷和太太还在后头?”青松拿起小炉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一杯水,喝一口,顿时有活过来的感觉。   “少爷这两天刚好了一些,没发烧,就是精神头不足。老爷和太太都守着。”青竹坐在一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年该怎么过啊?现在就下雪,等到过年的时候,岂不是要死人。”   房间内一时无话。   “嘿,这事也不是我们想的。”青竹也知道说错了话,“过年的东西都备了吧?”   “香草姐这两天就是在忙着这事。后面还跟着两个碧字的小丫头。”前段时间,香兰和香菊出嫁,院子里面的人越发少了,除了香草和香梅两个大丫头,就剩下三个碧字辈的小丫头。诺达的院子,加起来的人,连主子带下人,也不过十个,显得空空落落。   “什么时候,太太给老爷再添一个少爷就好了。”   “我说怎么外面没看见人,原来你们躲在这里躲懒。”房门被推开,香草带进来一股冷气。   青松青竹哆嗦了几下,“我的好姐姐,我们就在这里坐那么一会儿,喝一口热水。”青松给香草倒上一杯温茶。“好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过年的单子,要买的东西,准备给太太看看。等太太同意了,你们找一个人套车,和我出去一趟,把东西都搬回来。”   青竹苦了脸,“总得等雪停了再去吧。”   香草伸出手指,点点青竹的额头,“就你会躲懒。”说笑声中没有多少指责的意思。   院子里的人少了,但是大家之间反而比从前越发好了。从前青竹青松对于后院的大丫鬟就是敬而远之的态度,现在,前后院没那么分明,香草又是院子里的大管家,各种事情跑前跑后的忙。香草为人公道,做事考虑得又细心,在丫鬟小厮中很得人心。   “香草姐,那个谁,最近怎么老往老爷身边凑。”   提到这个,香草皱眉,“你别多事,太太心里有主意,你少管闲事。”   青松嘿嘿笑,“那个玳瑁要是还敢仗着自己是都城老太太派来的,闹起事来,咱们放大黑背咬他!”   香草听了,忍不住一笑,想骂两句,但是终究忍住没骂。想到这些天玳瑁的异常,香草心里有些不坦然。   香草没在前院多逗留,让青松青竹两人在前院看好门户,自己带上单子走到后院。   后院长廊下,碧娟正在廊下看着炉子里的药,碧水给一边躺在廊下无聊甩尾巴的黑背梳理背上的毛。   香草拍拍身上的雪,推门走进去。   房里温暖,刚才雪地走进来的香草觉得眼前有些冒烟。等了一会儿,才往东厢走去。   “太太。”给范明哲和辛娉婷分别行礼,香草拿出清单,“这是过年需要准备的物事,太太看看,可有需要添加的?”   香草说话间,眼睛扫一眼立在范明哲身后,有如柱子一般的玳瑁,怎么她也在这里。   辛娉婷坐在床边,范甯东的脑袋枕在辛娉婷的手臂上,小脑袋在娘亲的胸前蹭啊蹭啊,小手扯扯娘亲裙子上的玉佩装饰,小脚丫一蹬一蹬的,很是无聊。   “东哥乖,自己躺下来休息,让你娘休息一会儿。”范明哲拿布老虎过来哄范甯东。   范甯东脑袋一扭,小手一挥,直接把布老虎拍到一边去,小脸完全埋入娘亲的怀里,就是不看范明哲一眼。   辛娉婷侧侧身,让自己躺的舒服一些,“随他吧。东哥,陪娘亲看画儿好不好。”   范甯东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点点头,“啊。”算是答应。   玳瑁立即从房间一侧的箱子里拿出一叠画纸。辛娉婷接过来,眼睛没抬一下,“你陪老爷到西厢休息一会儿。东哥病着,没得过了病气。”   香草愣了愣,不敢置信看向辛娉婷。范明哲脸色顿时黑透。   “让她出去。”爆喝一句,范明哲根本不看玳瑁,劈手抢过画纸,脱了鞋子,坐上床。   玳瑁垂头,从房间里退出去,半声不吭。   辛娉婷亲一口儿子的额头,冷冷的。“好好和你爹看画纸,娘亲在旁边看着。”不管范甯东扁了小嘴,一脸要哭的表情,更不管范明哲黑得冒烟的脸,辛娉婷把孩子塞入范明哲怀里,自己下床,领香草走到东厢,才伸手接过香草送上来的清单。   扫一眼,辛娉婷推开窗户,窗外雪花飘扬,“今年的雪,下得太早,太大。”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让青松上村子家一趟,就说我有事找村长商量。”   范老五,带上两个弟弟,老六,老七,冒着雪来到院子,辛娉婷直接把人领到前院正堂,也没去请范明哲。   “今年的雪,村长怎么看?”   范老五一听,眉头皱起来,“是不同寻常,往年的现在,还没有开始下雪。邙山不靠北边,平时下雪的时间更是迟,现在才刚入冬,居然下那么大的雪……”   “明年的收成现在就不用想,怕就怕这个冬天,过不下去。”范老七把村长的话接下来。   “村子里的粮食能够坚持过这个冬天吗?”   “这个冬天是问题不大,村里的人都是有数的,每天消耗多少粮食,大家伙心里都清楚,邙山外的镇子人口也不多,四边的村落平日也有余粮存下来。现在就怕再往北的地方……”   再往北,都城,都城是皇城所在,没什么值得担心,再往北,涌云城,再往北,关外……   屋子里的人没说话,屋子中间的炉火呼噜噜烧着,木炭灰从炉子中升起,转悠一圈,轻飘飘落下。   范老七突然一拍手掌,“现在担心这些也没多大作用。等到北边出事,消息传下来,难民也在路上。让大家趁着过年前,碰上晴天,赶紧上山找一些野味回来,风干好。家里的粮食也多准备一些。”   范老六也点点头,“等雪停了,我让人把村子前头的路障修一修,再往前挪一挪,回来的路上,多设置几道。还有靠近山脚的地方,原来有几个草棚子,现在雪大,估计草棚子都被雪压烂,等天好的时候,我带人去修了,多修几个。沿着来的路上多修几个草棚子。”   谁都没有问,这不是把难民给引过来这种愚蠢的问题。天灾下,人心不是冰做的,能帮一把,也得伸一把手。   “我去把村里面的青壮拉出来练一下,一入冬这些小子就开始猫冬,骨头都懒了,正好给他们练一练。”范老七握握拳头,憨厚的脸被炉火映得红扑扑的。   “北边,我们还有多少小子在守着,赶在年前,去一趟,给他们送一封信,算是提一个醒。”范老五把烟袋在炉子上敲了敲,把烟灰敲出来,又给自己重新点上一袋烟。   “这事就算我们不说,他们也会知道。”范老七憨憨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们知道是一回事,我们提醒又是一回事,还有,他们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也一并让人送回来吧。提早一点,别耽误到最后。”   “五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面吧,现在不是最难熬的,开春才是难熬的时候,等过了年,路好走了,这边再找人过去。现在要想过去,难不成从雪地里飞过去。”范老六插科打诨,硬是让压抑的房间里挤出几分轻快。   “村长把名单交给我,年后,我们过去一趟。”   范家兄弟一同抬头,看向辛娉婷,“年后,我想回娘家一趟,给各位送信,正好顺路。”给范明哲建功立业,也一道解决。早日了结,早日回家。   范家兄弟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这事就麻烦侄媳妇了,名单回头,我拿给你。”范老五苦笑,“每年国公府里分出来的小辈,有不出息的,但是出息的也不少,总不能看着这些出息的,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来。我们别的做不到,照顾一个小孩子,照顾妇人,还是可以的。分府分家,但骨头里面的血要怎么分。说穿了,大家骨子里都是当年的血。再怎么分,也跳不出这个框框。”   辛娉婷眯了眯眼睛,范老五的面容有些模糊,想到远在都城的英国公,一个荒谬的念头从脑袋里升起,比起在都城里的英国公,范老五其实更有一个家长的担当。   “三侄子呢?”正事谈完,范老六表示要做一个好长辈,关心关心小辈。   “东哥病了,相公在后院照顾他。”辛娉婷一脸无所谓说出来,却察觉房间里忽然有片刻的安静。   范老六揉揉脸,这家子敢情是反过来的。女主外,男主内。   “都散了吧。侄媳妇,要是缺了什么药材,派人来说一声,我让人帮你补齐。”范老五一言定音。   辛娉婷送人到院子外。范老七忽然回头,看见站在雪地里,披青色棉布披风的辛娉婷。   “练武之道在于日久天长,断不能因为风寒雨雪就停下来。”   辛娉婷仰头,巴掌大的小脸在披风兜帽里,显得越发小巧。“谢七叔,我会督促相公勤加练习。”   “我家里还有一些趁手的兵器,过些日子送来给你练练手。”   “好。”辛娉婷自然不会拒绝。   范老七再一眼,转身离开。未等雪花遮去范老七的身影,辛娉婷身后就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我道你怎么巴巴请人过来,原来是为了他。”   “东哥睡了?”辛娉婷转身,眼睛根本不往范明哲身上落。   范明哲脸色阴沉得可怕,猛地伸手捉住辛娉婷的手臂,想把人扯过来,但明明小巧的身体,却是扎了根一般,任凭范明哲怎么使劲,根本不能挪动半分。   范明哲脸色憋红,“你……”   藏在披风兜帽下的脸没有回头,“你不如他。”   范明哲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寒风刺疼火烧的胸口,握住辛娉婷的肩膀,想把人转过来,他自己的妻子,但是连半丝目光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手指刚碰上辛娉婷的肩膀,小巧的肩膀往右边一晃,轻巧避开。范明哲眼睛一缩,手指握成爪,再次往辛娉婷肩膀捉去,眼前青色轻晃,手掌再次落空。   范明哲不甘心,手掌探前,脚下成弓步。青色身影从身后擦过,范明哲膝盖一疼,忍不住往前一扑。范明哲挺起腰杆,硬是转身往后,瞪圆了眼睛。   “你,你怎么会?”   青色的披风迎风飘起,起手,抬腿,抱拳,弓步,回手,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范明哲张大嘴巴,“你,你…….”   辛娉婷打的拳法就是当时范老七教自己的药师拳,明明是同一套拳法,但是辛娉婷手上,这套拳法有了不一样的局面。   轻灵飘逸,每一招每一步,仿佛是沿着固定的步法走下去,但偏偏又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明明应该是一模一样的招式,但是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范明哲想起范老七当初演示时,那如猛虎下山的感觉,同一套药师拳,在范老七身上,杀气腾腾,在辛娉婷身上,却是飘逸灵动。   同样的招式,不同的感觉……   范明哲脚下一疼,刚才生生回头,脚下,腰的疼现在反应过来,疼的眉头直抽。   等等……刚才……   范明哲脑袋里飞快转一次刚才的情景,青色身影一举一动,和刚才的药师拳,似乎有相似之处。不,不是相似之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不对,不是完全的一样,有那么一点不同,但是……   范明哲觉得有那么一点东西在努力挣扎,破壳而出。有些东西仿佛不一样。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隐隐约约看见对面的风光,现在就差那么一下,窗户纸就要被捅破。   辛娉婷看着站在雪地里,皱眉不言不语的范明哲。挥手制止要说话的青松青竹。   “准备好热水和姜茶,等老爷自己醒过来。”   青松青竹顿时苦了脸,范明哲整个人傻了一样站在雪地里,不知道冷,但是普通人站雪地那么一会儿,脚都要麻,更何况老爷还没有带上披风。   “太太,这雪……”青松挤眉弄眼看看天。   “找一把油伞,在旁边守着,但是不准喊醒少爷。”   青松应一声,有一把油伞在头顶撑着,也是好。青松跑去找油伞,青竹跑回去烧水熬姜茶。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藏在雪下的竹笋终于要破雪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了,继续求收藏了 ☆、岁月(三)   雪终于停下来,在范明哲身边打伞的已经换成青竹。青松拿一把大扫把,把地上的积雪不断往外扫,不让积雪堆在范明哲的身上。   青松心焦看看天色,天已经暗下来,地上的雪染上暗红。青松眼睛不住往后院飘。范明哲已经站了好一会儿,难道范明哲不走,辛娉婷真准备让范明哲一直站到晚上。   就在这时,范明哲忽然动了,起手,弓步,俯腰,白鹤谅翅,抱月,推手……   青松睁大眼睛,范明哲打的拳法明明很是熟悉,但偏偏就是感觉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青松说不上来,就是老爷的动作流畅了许多,姿态好了许多。但要真说从前范明哲的动作不流畅,也不是,不过,青松使劲捉一把头发,就是不一样了!   范明哲一套拳法耍下来,收拳抱手,冲一边发呆的青松青竹一挑眉毛,“老爷的拳法好看吗?”   青松青竹死命点头,“好看好看。”   范明哲呵呵一笑,忽然身体一歪,整个人斜斜往下倒。   青松立即抱起范明哲,青竹抱脚,两人合作惯了,立即脚下不停,抬起人就往屋子里冲。   冲入屋,立即把范明哲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换上干净的棉衣,青松把范明哲的鞋袜全部脱掉,青竹送来热水。   “老爷,你忍忍,有点烫。”青松小心把范明哲的脚放入热水中。见范明哲不过咧嘴歪眼,没有喊出来,顿时放心,把整只脚都放入热水里。   范明哲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不过很快,热力从脚板传上来,冻僵的身体仿佛加入一道活力。   “老爷,喝一口姜汤。”   范明哲接过来,大口喝光,暖洋洋的热流滑过脏腑,无比舒服。   “老爷,我给你按按脚。”青松抱起范明哲的大脚,熟练找到脚底的穴位,轻轻按下去。   “呲。”范明哲一哆嗦,这酸爽真的,没法用言语来形容。   范明哲打了一个喷嚏,身体半歪在床上,青竹给范明哲的后背垫上一个又大又软的枕头。范明哲靠着枕头,躺得舒服极了。喝了姜茶,脚上有热水泡着,眼皮子开始不老实,偷偷摸摸想和兄弟拥抱一下。   “算你两小子有心。热水,热茶都备好。”范明哲打了一个哈欠,“老爷我刚刚悟出了一套拳法出来。等老爷睡醒了,再打一次给你看。”   “老爷打的拳真好看。”青竹捉捉耳朵,想说点什么,不过总是觉得不合适,“比范家七先生就差那么一点点。”   范明哲一哆嗦,立即不瞌睡,“你小子说话什么意思。什么比七先生差那么一点。”   青松忽然一拍脑袋,“我就说,老爷刚才打拳的时候,怎么感觉那么不一样。对,就好像范七先生那样。就是那么,那个词什么来着……虎虎生风。威风极了。”   被人赞威风,范明哲心里妥帖极了,不过脸上还是故意板了脸,“那你觉得我和范老七比起来,谁更好。”   青松眨眨眼睛,“自然是老爷更好。”   “但是太太说,七先生拳里有刚气,看七先生打拳就觉得害怕,但刚才老爷打拳……”   青竹话未说完,就被范明哲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你小子给我好好想清楚再说。”   青竹扁扁嘴巴,“老爷的更好。”   范明哲终于心满意足,大手挥挥,“看在你们用心伺候的份上,我就不计较。”   “是太太吩咐让准备的,”青竹小声说一句。   范明哲眼睛一瞪,猛地在床上坐起来,“太太在哪里?”   青松青竹对视一眼,“太太在后院,陪着少爷呢。”   范明哲忽然抱住脑袋,呜呼一声,倒在床上,手无力吊在床边,“去,赶紧的,请大夫过来。我,我喘不过气。好,好难受啊…..”一边说,两手用力搓脸,两边脸颊立即被搓成红色。   青竹张大嘴巴,被青松推一把,“赶紧去报太太知道。”   把青竹赶出去,青松立即用帕子浸了热水,“老爷,我伺候你擦一下脸。”   范明哲捂脸的手指,露出一道缝隙,满眼的赞赏。   辛娉婷听了青竹的话,急忙赶过来,心里有几分不确定。范明哲的身体底子不算好,不过来到范家村,日日坚持跑步,打拳,已经比从前好上太多,现在不过是雪里站一会儿就病得不行了。   辛娉婷心里嘀咕,不过青松哭着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断断续续,辛娉婷还是觉得自己过来看一次比较好。   推开门走进来,就见青松跪在地上嚎,“老爷,老爷,老爷,你不要抛下我们啊。”   辛娉婷眉头直跳,看向床上,范明哲身上盖了锦被,手垂在床边,看似无力,脸被床边的吊珠帘子遮挡,看不真切。   辛娉婷侧耳听听,范明哲呼吸声忽短忽长,不是平日里长而缓的呼吸声,不像生病,反而像是……紧张。   青松心跳稳定,呼吸声更是平稳,没有水珠滴落的声音,这是只干嚎,没眼泪……   辛娉婷心里大定,不过依然走进去。   “既然熬不下去,就去村子里请了村长过来,问问村长哪里有好的寿木,给你家老爷准备一副。”   青松后背一僵。   垂在床边,看似无力的手,手指突然收紧,不过迅速张开。不过片刻的功夫,要不是辛娉婷肯定,怕是她自己都怀疑是眼睛花了。   跟在后面的青竹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听见辛娉婷说要准备寿木,立即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踉踉跄跄往外跑,“我,我这就去找村长。”   青松俯趴在地上的身体更是僵硬,脸完全贴在地上,生怕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那跪着做什么?放心,我不会怪你,赶紧去给老爷找一套新衣服,换了衣服好上路。”   这回,青松真的哭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常人听见自己相公要死了,不是第一时间扑过来,看看相公吗?怎么到了太太这里,就变了一回事。   辛娉婷听听,满意笑了,这回是哭地真心实意。不过床上的人,辛娉婷慢慢走到床边,听见床上人心跳加速。刚才自己说要给他准备寿木的时候,心跳不过慢了一拍而已。   辛娉婷在床边坐下来,“既然要死了,我也就和你多说两句。你现在死了也是好的,至少家里的银钱都留给东哥。日后东哥无论是入仕还是别的,都能多一些本钱。而且你死了,我可以带东哥回娘家,想我年轻,再嫁也是不难的……”   闭眼装死的范明哲气得想掀开被子,指着辛娉婷的鼻子大骂。手指在被子下面握成拳。   辛娉婷扫一眼,被子里不断哆嗦的人,沉得住气,有进步。   “你的身体要不就烧了吧,怎么来,怎么走……”   范明哲这回再忍不住,睁开眼睛,手伸出来,张嘴要骂,谁知道话未出口,眼前忽然一黑,竟然昏死过去。   辛娉婷扫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青松,“到走廊上跪着去。”   这么多事情不玩儿,偏偏玩儿装死。装死也就罢了,被人发现不知道承认,居然还自己气昏自己。这点子肚量,这点子计谋,真是让人发愁。   范老五三兄弟冲冲赶来的时候,看见辛娉婷在一边,轻松喝茶,床上躺的范明哲直挺挺的,也不知道死活。   范老六走上前,发现范明哲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显然是死不了。   “三侄媳妇,这是怎么回事啊?”   “让他们自己说。”辛娉婷踢一脚跪在一边的青松。   青松把事情一五一十统统说出来。范老五兄弟听了很是无奈。范老六看向辛娉婷的眼神很是奇妙,“三侄媳妇,这事…..”你可以不告诉我们知道,装死骗媳妇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六叔帮忙看看吧。相公晕过去有一段时间。”   范老六扶起范明哲的手腕,笑着说,“不难,三侄子这是心病。我有一方药,保证药到病除,三侄子肯定立即醒过来。”   “诊金随便你提。”   “好咧。”范老六爽快应一声,挽起袖子,从背后里拿出一排银针,分别插在范明哲眉头和头顶,银针轻轻转动,范老六拨出银针。   “侄媳妇,三侄子这事情不好办。我看要不这样吧。干脆给三侄子放血,我听人说,放血能治病,给三侄子放一半的血,保证三侄子药到病除。”   正悠悠转醒的范明哲听得一句,头皮发麻,放一半血,还能是活人。范老六,你这个庸医。   一口气顶上来,范明哲居然撑开沉甸甸的眼皮,两个眼刀子飞向范老六,“不如我先给你放一半血,看看。”   “哎呦,侄媳妇,看,三侄子醒了。”范老六一拍手掌,“赶紧儿赶紧儿,诊金给我。”   辛娉婷扫一眼一脸不平色的范明哲,从袖子中取出一张银票,交给范老六。   范明哲探头一看,居然是一百两的银票,顿时两眼翻白,差点又闭过气。   “三侄子放心,这钱我不白赚你的,这就去给你开方子。”范老六把银票放入怀里,哈哈大笑走出门。   范老五摇摇头,也跟着出门。范老七走上前,扫一眼还在气的发抖的范明哲,“听说你已经悟道。明日,我过来和你练手。”   “嗯,好……等等,什么练手。”范明哲的脑袋一时没转过来,等答应了,立即醒悟,练手?自己还是一个病人,练什么手。   “听说你今日和侄媳妇练手,因而有所领悟,好事。多练练,说不好,等你出发到涌云城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派人保护你。”   今日和媳妇练手……出发到涌云城……保护……   听到的消息有些多,范明哲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要再追问,范老七已经挥挥手,离开房间。   诺达的房间里,又剩下辛娉婷和自己。   范明哲抽抽鼻子,眼睛有些发红,自己冷了一场,辛娉婷没来嘘寒问暖,但听见青松青竹说,热水和姜茶是辛娉婷让准备的,心里还是很感动。原来想着装病,让妻子来安慰自己的,没想到被人看穿,还闹出去,被别人看了笑话。   范明哲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都有,酸的,苦的,辣的,唯独没有甜的。   范明哲真的好想问问辛娉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从前还是好好的,冷一些,但是还是关心自己,事事为自己考虑,现在为什么要推一个不怀好意的玳瑁来自己身边。   也许是范明哲的目光太过于忧郁,远远在一边坐着的辛娉婷有些坐不住。   “你只是风寒,无关生死,好好休息就是。”   “娘子不要我了吗?”眼泪一滴滴滑落。范明哲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真是废话,明明就是想哭,为什么不能哭。第一滴晶莹泪水滑落,下面的泪水就好像泉水一样,哗啦啦抢着往外跑。   对一个哭得鼻涕眼泪齐冒的男人,辛娉婷真的很想甩手就走。但是,看着红肿肿,水汪汪的眼睛,鼓起的腮帮子,一脸委屈看向自己的男人,辛娉婷发现自己挪不开脚步。   “你,你怎么比东哥还要幼稚。”无奈叹一口气。实在想不去别的词,不过这男人的模样就和东哥想留自己在身边的时候,那副小模样是一样的。看着这男人,辛娉婷想到后院里的东哥,心里有一块地方,有些软了。   “抱,抱!”哭得难看的男人,张开手,眼睛可怜巴巴看向妻子,“抱抱。”   辛娉婷一口气喘不过来。范甯东新学会的词就有抱抱,每次范甯东不乐意爬,想辛娉婷陪他玩的时候,都会用可怜兮兮,满是期待的小眼神看向娘亲,然后用软软的声音说,“抱,抱抱。”   眼下,明明是二十开外的男人,却是用近乎小孩子的语气……   辛娉婷实在说不出心里是气的,还是觉得好笑。想拂袖而去,但那湿润的,期待的眼神,和范甯东同出一源的眼神,让辛娉婷心里一软。   “好好说话。”无力抚额,辛娉婷实在不想看范明哲一眼。   范明哲眼睛亮了亮,却是抽泣一声,“知道了,”缩缩身体,把身体缩在被子里,“我会乖乖听话,好好吃药。但,你可以在这里看着我吗?就是看着……”说完,又用可怜的眼神牢牢锁定辛娉婷。   辛娉婷只觉得浑身无力。范明哲无理取闹,她还能一巴掌扇过去,范明哲装死,她还能气得他半死,但范明哲装柔弱,装可爱,装成和儿子一样的智商,辛娉婷仙子表示,真的很无奈。难不成现在走过去,扯着范明哲的衣领让他别装了。   “等药熬好,我会拿过来给你喝。”仙子丢下一句话,仓皇出逃。   范明哲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娘子要来喂他喝药啊……范三公子不抽泣了,眼泪也不流了,咬着被子角,眼巴巴等着,等着自家小娘子推门来喂药。   正院墙角边上,范老七一脸无奈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范老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哈哈,我说老七,你这人就是无趣。”范老六一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一手捂住肚子,“哎呀呀,今晚可不用吃饭,笑抽了,抽了,好疼。”   “我回去了。”范老七抬腿要走。   范老六一把扯过弟弟,“等等我,等等我,我腿麻了,走不动。”   范老七扶着范老六的手,范老六把半边身都压在弟弟身上。嘴巴凑到弟弟耳边,“人家夫妻和美着呢。我听说,连邙山寺的大和尚都赞他们一句。”   范老六喷出的气体,热乎乎的,刺的范老七耳朵生疼,不着痕迹把哥哥推开一点,但范老六就好像狗皮膏药一般,又贴上来。   “我说这人生在世,图的是什么,不过娇妻幼子。三侄子命好,都有了,说不好,日后功名也是随手拿来。我说说你,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一个弟媳妇呢。”   范老七不吭声,只觉得哥哥在耳边嗡嗡直叫,就好像苍蝇一样讨厌。   “如花美眷,一见倾心……”范老六半点没有被弟弟嫌弃的觉悟,反而哼唱起不知名的调子,声音忽高忽低,渐渐隐于黑夜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昨天狂飙了七千,反而少了一个收藏, 顿时有吐血三千的冲动 亲啊,求问问,为什么小天使们不爱收藏这文呢 ☆、岁月(四)   生病的日子,对于范明哲来说是,甜并痛苦。甜,因为每天,美美的娘子都会守在床边,苦,因为每一次娘子出现在床边的时候,手上总有一个碗,有时候是药,有时候滋补汤水。   药苦,范明哲可以理解,毕竟良药苦口,但是滋补汤水也是一股子怪味道,就让范明哲很是不解。   未等范明哲用力眨眼,好让眼睛变得水汪汪,惹人可怜之际,辛娉婷直接把碗塞到范明哲嘴边,“喝下去,一滴都不能留。”   范明哲用力眨眨眼睛,“娘子,这汤又酸又苦,”可以不喝吗?   辛娉婷微微一笑,“相公想多喝一碗吗?”   范明哲的脑袋立即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一碗就够了,还多要一碗。   “那就喝了吧。”   青花小碗毫不迟疑塞入嘴,范明哲闭闭眼,一狠心,仰头大口大口喝下去。一股子酸涩味道充斥口腔,范明哲觉得胸口阵阵发闷,喉咙咯咯作响。   “要是吐了出来,就多喝一碗,这种汤滋补身体最是好。吐了出来,效果就不明显,多喝一碗,算是弥补原来吐出来的那些。”   范明哲立即捂住嘴巴,惊恐摇摇头,一定不会吐出来,打死不会吐出来。   辛娉婷满意看着范明哲惊恐的小眼睛。拿过青花小碗,“晚上再喝一碗。”   范明哲身体一僵,这次不用努力眨眼睛,两眼满是泪水,完全是被汤水给酸出来。这汤,刚喝下去是酸涩,时间越长,留在口里的味道越是酸……   “早些好起来,就不用天天喝滋补汤,相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范明哲愣了愣,不自觉点点头。辛娉婷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青松青竹缩在帘子后面,看着老爷一脸傻傻的样子,两人心里皆是暗叹,老爷是被太太吃得死死的。这家里以后都是太太的天下。   范老七遵守承诺,隔天就上门陪范明哲练手。说是练手,但拳脚无眼,再怎么放轻了力气,依然会打在身上。   范明哲觉得,范老七是天生和自己犯冲的,自己脑袋疼的那天,范老七就拳拳打在脑门上,鼻子疼,流鼻水的那天,掌掌往脸上招呼。   范明哲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范老七不是和自己犯冲,就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等辛娉婷不再送滋补汤水过来的时候,范老七已经不再往范明哲的脑袋和脸上招呼,而是棍棍打在范明哲的手臂,大腿上。疼的范明哲横眉冷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跳脚,却是看见范老七举起棍子,立即调头就跑。   辛娉婷看了好几天,摇摇头,范明哲的武功底子薄,现在怎么练习,不过让他灵活一些,在面对实战的时候,少受一点伤。   一连数天的大雪停了下来,范家村的人纷纷出动,男人在村长的带领下,扫除路上的积雪,又把村口原来摆着的路障重新打上木板,修结实。在距离村子入口大约二十步远的地方,修筑了一道半人高的石墙。   通往镇上的石子路,路两旁原来有数间茅草棚,趁着天晴的时候,村人把茅草棚重新修整了一次,把屋顶加固,又在通过镇上的路上,每隔百米就搭建一间草棚,尽管简陋,但依然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女人晾晒衣物,又把家里的肉制作成各式肉干,趁着过年前天气的好日子,纷纷赶车上市集采买各种东西,年货。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偶尔只有不过十天左右的晴天。随着天气渐冷,范老五的脸色越发阴沉。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范老六带着村里十个青年人出门,往南行。村子祠堂也打开门,范老七每天在祠堂正门教导妇孺,小童武艺。   辛娉婷特意去看了一次,范老七教得简单,就是一根木棍,劈,打,敲,动作简单,但只要练好,女子防身都没问题。   辛娉婷回来之后,就让家里的丫鬟,小厮统统去学。青松青竹开始还不乐意,觉得挤在一堆妇孺小童当中学这些,丢脸。   辛娉婷淡淡说一句,“你们学会了,回来就和老爷对练,谁能够打在老爷身上,我就赏他一两银子。不用等日后嫁娶,当日就把银钱结算给你们。”   范明哲听了寒毛倒竖,但青松青竹,碧水碧娟却是听得兴奋。   三天之后,在正堂大屋里,辛娉婷让人把家私统统挪开,中央空出一块空地。挑了碧水,碧娟,和香梅出来,让他们和范明哲对练。   范明哲满脸不乐意,不过因为辛娉婷要求,也就勉强上场。三个丫鬟开始还束手束脚,不敢真往范明哲身上打。   辛娉婷不慌不忙从袖子取出一个荷包,打开荷包,哗啦啦,倒出一堆碎银,每一个大约一两银子大小。   范明哲看见银光闪闪,愣了神,就是愣神那么片刻的功夫,被香梅一棍子打在左臂上。香梅力气不大,打上去,范明哲就是有些疼而已,不过被丫鬟打了那么一下,范明哲顿时脸上火辣辣,看向辛娉婷的目光中,带上几分怒气。   “香梅一两。”辛娉婷从银子堆里找出一个银子,放在一边。   碧水和碧娟对视一眼,香梅其实也是从碧字辈的丫鬟中提拨上去,和她们的年龄都差不了多少。香梅得了头筹,而且没有被太太责骂,两人都得到启示,动作上完全和刚才不一样,下棍子又快又准。   范明哲开始自诩大男人,不屑于小丫鬟计较。但大男人也耐不住三个小丫鬟举起三根烧火棍,一起往身上招呼。   开始还能轻松腾挪闪避,但时间一长,范明哲额头开始冒汗,动作跟着慢了一拍。香梅三人也是累,但三人围殴,终究是占据优势,一会儿功夫,范明哲的手臂,身上,后背,都被打了好几下。   力度不大,也不算很疼,但范明哲气得两眼通红。   “反了,都反了你们。”   “技不如人,还好意思大叫大嚷。”辛娉婷把银子分开,冷冷答一句。   范明哲顿时恹了,想张嘴说,不公平,三个人围殴他一人,但看见辛娉婷眼中的讽刺,到嘴的话,范明哲硬是忍住不说。   居然连三个女人都打不过,范明哲自己心里都有些羞耻。   其实真的不怪范明哲,香梅三人来到范家村,每天烧水做饭,洗地,每天做的事情不知道多少,身体反应,灵活度都比范明哲好,学会范老七教导的招式之后,三人对一人,越到后面,优势也越大。   这点道理,范明哲也是明白,不过即便明白,范明哲也没有吭声,咬着牙,一次又一次避开三人的烧火棍。到最后,四人都累得直喘气,辛娉婷才让停下来。   不过停下来休息的,只是香梅三人,范明哲不过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又被辛娉婷扯了起来,这次他的对手,是青松和青竹。   青松青竹早就被桌子上三堆银子刺激得一脑袋的热血,一上场,轮起烧火棍,冲向范明哲。范明哲抱起脑袋,撒腿就跑,不能跑出去,就绕圈子跑。   两端围攻,从中间斜插出去,又是逃出一番生天。   范老七远远看着正屋大堂里的一切,目光不自觉落在一边端坐的女子身上。辛娉婷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却从范明哲和自己练手的过程中,看出他实战经验不足,进而想到通过对练的方式来增加范明哲的实战经验。   让丫鬟和小厮与范明哲动手,看着儿戏,但其实是最好的方法。范明哲从生涩的闪避,到现在知道如何找准位置,突破围攻,如何保护自己。   只怕,到现在,范明哲也明白自己的缺点……所以才没有异议,即便被两个小厮追得惨兮兮的,依然练得认真。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范老七抬头,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正堂大屋内,辛娉婷微微侧身,目光扫过范老七转身的背影,耳边响起范明哲鬼哭狼嚎的声音,“够了够了,别打了。哎呀,我的腿抽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昨天的补分,MUA ☆、岁月(五)   冬至日后,大雪终于停下来,天放晴,但依然寒冷。出门的时候,根本不敢呼吸,用棉布把口脸包裹起来,即便这样,呼吸一口气,依然觉得喉咙,胃被冷得抽搐。   范老五的眉头皱得更紧。一个晴天,范老七带上十个男人从范家村出发。   “他们到底是去哪里啊?”范明哲看着村口正在离开的男人。   “去买吃的,用的东西。”天气反常,辛娉婷心里有阵阵不安。大雪过后,天气寒冷,范家村不是最靠近北边的,那么再往北的都城,和涌云城又是什么情况,只怕更加困难。   “侄媳妇,”范老五背着手走过来,“北边的事怕是要提早。”   “翻过年,我们就出发。”   范老五点点头,现在走也是不成的,路上积雪未清,就算出发,速度也不会快,等过了年,快马赶路,也不会太迟。   “放心,不会迟。”辛娉婷知道范老五担心什么,抬头看向天空,天空放晴,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要是有会卜算的道人在,该多好啊。辛娉婷心里升起一丝惆怅。   范老七前脚刚走,范老六带着人赶回来,随着回来的,还有六条耕牛,牛背上拉着一辆木板车,木板车上的东西被油布覆盖的严严密密的。   隔天早上,范老五就把村子里的人都召集到祠堂。   “镇上,北边的城里能够买的东西,价钱都翻了好几倍。这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别的话我就不多说。”范老五坐在火炉边,烟杆在炉子边上敲了敲,“老六是听我的命令,往南边走,水路走了五天。买了十条耕牛,但活着来到的,只有六条。另外还买了棉花,陈米,陈面,鸡崽子,鹅崽子。今日让大家来,就是说说这些东西怎么分。”   “听村长的。”范老五平日在村子里的威望很高,话一说完,其他村人纷纷附和。   “三侄子,你家院子大,我就凭着这张老脸皮,借你家院子一用。”范老五看向范明哲。   范明哲一拍胸口,拍得啪啪响,“没问题。村长随便放。我家还有三间厢房空着,我让人都腾空了,村长下午就可以派人把东西搬进去。”   范老五正要点点头,不防范明哲继续说。   “但丑话说在前头。村里送进去的东西,我得先打开检查,是陈米陈面,还是新米新面都得说清楚。白纸黑字下来。”   听见范明哲这样说,村子里有人现出不平的神色,不过范老五却是很平静,就连范老六表情也没丝毫的变化。   范老五伸手往下压一压,祠堂立即安静下来。   “三侄子说的有道理。这买米买面的钱,都是用村子里祭田卖粮得来的钱,是该有一个章程。老祖宗的规矩,留下来的祭天是用来恤孤,护老。这些陈米陈面,我是准备等难民过来的时候,拿出来熬粥派粥的。下午,除了我之外,你们再推选三个人出来,和我一起做一个见证。”   “至于大家之前凑了银钱买的棉花和鸡崽子,你们每家派一个人过来,找老六领东西。还是老规矩,谁家有不要的旧东西,都送到祠堂这里来。”   范明哲和辛娉婷都没托村子里买东西,看见别人排队领棉花,范明哲扯着辛娉婷的袖子走到一边。   “这家人买那么多鸡崽子做什么,没有二两肉啊,不够塞牙缝。”   “哎呀,这家居然买了鹅崽子。啧啧,鹅肉够美味,不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冬天,等它长大。”   “那么一点棉花,够做什么啊?那是土棉,真够脏的了。”   范明哲唠唠叨叨,嘴巴不停,一边看,一边评头品足。辛娉婷想捂了范明哲的嘴巴,好让他安静片刻,不过这家伙最近和丫鬟小厮对练次数多,身手比从前灵活,辛娉婷巴掌还没有到,范明哲已经轻松跑开,笑嘻嘻看着辛娉婷。   辛娉婷干脆转身就走,懒得搭理这家伙。   范明哲见辛娉婷走了,自己也觉得无聊。向范老三打一个招呼,就准备回去。晃悠悠迈步走出祠堂,看见一个约五十开外的老头,牵着小孙子,小孙子手里还抱一个小篮子,篮子里面有四只鹅崽子。   “老伯,这鹅崽子太小,肉不够好吃。”范明哲很是挑剔。   “侄孙子,”老头眯眯眼睛,老头年龄比范老三大,喊范明哲一句侄孙子还是可以的,“这鹅不是吃的,是用来看家护院。”   范明哲挑眉头,狗看家护院听得多,鹅居然也可以。   “别少看鹅,这里是两对鹅,一公一母。等过了冬天,长成了,就是看家护院的好手。鹅打架,凶狠可不比狗弱多少。”   范明哲扁扁嘴,敢情鹅就好比自家里的小厮丫鬟一样,练习几天,也能把自己打得满头包。   “这打架围殴,身手好,自然是占几分优势,但是一个人能够和两个人,三个人打成平手,如果是五个,六个,十个,二十个呢?”   “老伯上过战场,打过仗?”   “呵呵,我就是随便说说,山中人,不懂事。”   范明哲笑了,“打不过,难道不会跑,谁还会傻傻等着挨打啊。”   “要是跑不了呢?”   跑不了……范明哲没想明白。   老伯似乎没想过给范明哲解释,一手牵上自家的小孙孙,笑呵呵回家去。   范明哲一摇三摆走回家,进门就扑向辛娉婷,抱着娘子的小腰不撒手。辛娉婷推了几次,范明哲就像狗皮膏药一般缠上来,推了不动,反而手脚圈得更紧。   “娘子,”埋头在辛娉婷腰间蹭了蹭,满鼻子是娘子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气,范明哲开心极了,“娘子,今日有人问我,要是打不过,又跑不了,怎么办?”   “要么拼死一搏,留一个好名声于世,要么跪地求饶,以求日后东山再起。你选哪一样?”   范明哲揉揉眼睛,抱着娘子真的好舒服,舒服到不想起来了。   “我不想死,好名声对于一个分府的庶子来说,完全没意义。也不对,要是我那嫡母知道了,一定会逼着我去死。哈哈,这样,她两个儿子就会有好名声,我为什么要便宜他们。我就是不死,他能奈我何。”   “跪地求饶,是从此叛变,还是谋求日后?”   范明哲伸手想捉一把娘子腰间的痒痒肉,被辛娉婷一手压住不安分的爪子。   “我两样都不选。”面对辛娉婷投来询问的目光,“我不上战场,谁有能奈我何,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范明哲坏坏一笑。   辛娉婷心里叹气,张嘴要说,不防范明哲却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我的好娘子,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让范老七教我练武,又让青松青竹习武,与我对练,其实就是想让我的本领好一些。我知道就我这个样子,上到战场,能活下来就是侥幸,更不要用立功。但是,娘子,我想建功立业,我想扬眉吐气,我想有朝一日,重回都城,我让那些人都仰望我,羡慕我。”   范明哲手指扫过辛娉婷微微皱起的眉头,“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险地,更不会让自己陷入生死两难的境况。我有娘子,我有儿子,我要好好活着,我要给我娘子争一个诰命,我要给我儿子争一个前程。武功不好,不紧要,能够保命就好。武功不好,不重要,我有这里。”   范明哲调皮指指自己的脑袋,“我这里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聪明。所以,娘子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担心,一定给你争一个诰命回来。”   辛娉婷只觉得心里一块地方塌下去了,酸酸涨涨的感觉,让眼睛发酸。别开脸,用力推开范明哲,“我觉得气闷,你别靠过来。”   范明哲眼神闪烁,脸上依然是坏坏的笑,不过却没有再缠着辛娉婷。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写了充满温馨的一章,然后打开网页一看,吐血,收藏不涨反跌....... 小天使们是要抛弃我的节奏吗? ☆、岁月(六)   年二十八,青松青竹抱住笔墨红纸跑进书房,“少爷,你要的红纸买回来了。”   范明哲手舞足蹈,指挥青松青竹把红纸铺在书桌上,回头冲辛娉婷和儿子,挑挑眉头,“给你们好好看看我的字。想当年我的字可是被名家点评过,风骨极佳。”   要是当初的点评,最后,他在范家也不至于到了这么的地步,不过过去的事情依然过去,现在,眼下,辛娉婷和范甯东都在身边,有妻有子,生活安乐。   毛笔染上墨水,在红纸上一挥而就,“瑞雪丰年。”   辛娉婷不懂书法,不过看见红纸上四个字,肆意洒脱,大有一幅舍我其谁的气势。   范明哲丢下毛笔,狗腿子一般蹲在辛娉婷身边,眼睛忽闪忽闪,一幅求表扬的模样。   “写得不错。”没法忽视范明哲的眼神,辛娉婷也不会昧良心说范明哲写得不好,即便是不懂书法的人看见范明哲这四字,都会忍不住赞叹。   “以后,东哥学字的事就交给你。”范明哲呼出来的热气落在颈脖,辛娉婷觉得一阵难受,把手上的儿子塞入范明哲怀里。   范甯东不乐意了,小手死命扯着辛娉婷的衣领。两只小脚丫,一只小脚搭在辛娉婷的腰上,另外一只小腿使劲往辛娉婷身上够,就是不乐意被范明哲抱。   被嫌弃的范明哲反而一脸笑呵呵,“我的乖儿子,等你再长一岁,爹教你写字。”   “少爷天资聪颖,一定写得一手好字。”青松青竹两个连声好话,没想到范明哲给两人一人头上一巴掌。   “我儿子自然是好的,千好万好都是我儿子好。哼!”   得意洋洋的范明哲扯过红纸,刷刷几下,写好两副对联,“拿去,这个贴在大院的院门上。这个贴在后院的门上。”   “老爷,今年的福字贴,是老爷亲自写,还是和太太一起剪出来啊?”   香草用馒头把范甯东引了过去,馒头是用牛奶和面粉混合做成的,带上奶香,范甯东很喜欢吃,正在长牙期,吃起馒头,两个小门牙咬得用力。   “一起剪。”范明哲眼珠转转,拉住辛娉婷,“一起剪福字,来年,大家都有福气。老爷和太太一起剪,你们,所有人,都一人剪一个。”   书房里的丫鬟小厮齐声应好。青松青竹把红纸铺红,碧水和碧娟送上剪刀和样式。   辛娉婷环视房间一圈,侧头问香草,“玳瑁呢?”   “她说事情还没有做完,就在厨下歇着,要是太太需要热水,我让她送过来。”   辛娉婷目光落在桌上小炉小火热着的茶炉,摇摇头。   “大过年的,管她做什么。来,娘子来选样式,我们得剪好几个,窗户上都得贴上,东哥的小床上也贴一个。”   范明哲把样式册子塞入辛娉婷手上。辛娉婷随手翻一翻,都是一些吉祥喜庆的图案,鲤鱼,仙鹤,孩童之类的。   “你看哪一个好就要哪一个。”辛娉婷不耐烦选,又把册子塞给范明哲。   范明哲翻得飞快,“这个样式好,看这个小孩多园润,就要这个,这个就贴在东哥的小床上。这个有鲤鱼,年年有余,寓意好。这个这个你看,送子娘娘呢,哈哈,这两个大胖娃娃看着就喜庆。要不,翻过年,咱们也生俩?”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很快青松跳起来,“大少爷不高兴了,嘴巴要撅起来了。”   众人回头看向香草腿上的范甯东,果然,小家伙的嘴巴撅得高高的,还故意昂起脑袋。   “赶紧掌嘴。哪里学来的坏规矩。”范明哲冲过去,在范甯东的嘴巴上轻轻扇了一下,范甯东不乐意了,小嘴一扁,两眼冒红,可怜兮兮看一眼辛娉婷,然后干脆扯开嗓子就哭。   房间里更是乱,碧水,碧娟慌忙去取范甯东喜爱的玩具过来,青松青竹做鬼脸哄少爷开心。   范甯东被众人捧着,哄着,不哭了,小脸干干净净的,笑嘻嘻看向范明哲,小嘴巴又撅起来。   “干打雷不下雨,就知道嚎。”范明哲一屁股坐在辛娉婷身边,“你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相公自己挑,我回房间了。”   “呃……”   未等范明哲挽留,辛娉婷已经两步走到门口。辛娉婷一走,香草抱起范甯东急急忙忙跟上。   辛娉婷走出门,迎面而来的冷风渗入肺腑,把胸腔内沉积的闷气一扫而光,身后的书房里,范明哲吆喝着,要青松青竹等人赶紧把福字贴剪出来,赶紧贴上。   香草快步追上来,给辛娉婷披上披风。   “太太,地上滑。慢慢走。”   范甯东拍着小手,张开手臂要辛娉婷抱。   接过东哥,辛娉婷发现,这个冬天,东哥又重了不少,抱在怀里,越发沉了。范甯东把小脸藏在辛娉婷的披风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忽而探出头,在辛娉婷的脸颊上吧唧亲一口,快速缩回去。   辛娉婷摸摸脸上留下的口水,范甯东眉开眼笑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范明哲。   辛娉婷心里又酸又惆怅。   “太太,少爷已经一岁,这时候,正好给少爷添一个弟弟妹妹。”   “玳瑁?玳瑁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香草有些明白辛娉婷突然问起这个人,“玳瑁和我说了两句,说范家村这里环境好,生活也安宁,请求太太开恩,在范家村找一户合适的人家出嫁。要是范家村这边找不上,镇上的也行,或者别的村子里的都可以。”   那就是没心留在范家大院了。辛娉婷点点头,“这件事你去办吧,等玳瑁出嫁,就送信给国公夫人。”   “前些日子,到国公府送今年的节礼,虽然没见着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不过倒是听了一些事情。”   “二少奶奶现在穿戴打扮比起世子夫人,有过之无不及听说在外面找了一门极好的生意。二少爷翻过年,就要考试,找了都城最好的先生,那先生说二少爷这次十拿九稳。”   “世子夫人的北少爷今年要过童子试,听说世子夫人准备等北少爷过了童子试,就开始想看人家,准备婚事。”   一件件一桩桩说下来,香草竟然把国公府里的情形大致勾勒出来,即便已经大半年不在国公府,辛娉婷也能通过香草的描述,了解清楚国公府里的人和事。   “本来,世子夫人准备的节礼,不过是普通的随礼,礼单上也就是一些米面,布料,药材。没料到,走的那天,国公爷突然让人送来了一套软甲,说是给三少爷的。而药材,也特意让世子夫人多准备了两成。想来,国公爷也是想念老爷。”   英国公是一个有心人,估计他也发现情况不对,所以才让人多送一些药材过来。毕竟若有大乱,药材最是难寻。   两人慢慢走到后院,进门,香草燃起炉子,支起窗户,好让外面的空气吹散屋里的闷浊。   香草伺候辛娉婷解下披风,又把头上的发髻散开,换成松散的发髻,脑后只斜插一根银钗。   “太太,院子里只有少爷一个,终究是闷了一些,多几个小孩子,也好和少爷作伴。”   辛娉婷看向铜镜里的香草。香草的颜色说不上很漂亮,但人长得温和,眉眼弯弯,让人不自觉亲近。   “太太,太太心里是不是还在怨当时的事?”香草咬咬牙,“太太当时生产,产房里都是世子夫人和国公夫人的人,其实三少爷当时也是很着急。那些和尚道士,是世子和国公夫人做主请来的。三少爷也是听命行事。”   辛娉婷心里一转,这个丫头是以为自己一直在怨恨范明哲,虽然才在生产之后,一直不和范明哲同房。   其实,真不是这个原因……辛娉婷从来没想过要和范明哲同房,即便她现在的壳子本身就是范明哲的娘子。   同房……辛娉婷摇摇头,栖霞山也有双修的道侣,除了绵延子嗣,还有互相提升修为的意思。而自己若是和范明哲同房……   辛娉婷使劲摇头,既不能提升修为,又不能…….   不是不能绵延子嗣,只是自己本身就不会在凡人界多逗留,何必多一个子嗣,多一份因果牵挂。倒不如赤手而来,空手而归。   想到这里,辛娉婷心里划过一丝失落,但为什么失落,辛娉婷反问自己,明明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为什么还会失落。   香草见辛娉婷不断摇头,神色晦暗,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噗通一声跪下来,“香草能够在辛家伺候,是小姐当年救命大恩,香草的命都是小姐的。小姐让香草做什么,即便是死,香草都愿意。但是小姐,听香草一句劝,老爷,其实老爷现在已经变了许多……”   即便是死,都愿意吗?   辛娉婷心头滑过这么一句,如果是要你…… ?目光落在小床上,正努力捉起各种东西,往床下丢的范甯东,她走了之后,范甯东怎么办?   “以后,你就专心照顾东哥,你的事情都交给香梅来办。”   香草等了良久才等来这么一句,愣在地上,满眼泪水。太太怕是误会自己了……   过了年二十九,便是大年三十。分府出来,本来过年过节是要回英国公府伺候国公两夫妻,表示孝顺。但是英国公夫人早早就让人送了信过来,让两人不用回去,专心留在范家村过年。   不用回去更好,满院子的人,就没有人乐意回去的。   大年三十当晚,范明哲让人开了两桌酒,肉菜都是直接从镇上买了,送过来。一桌是自己一家三口,另外一桌是丫鬟和小厮。院子里就这么几口人,两桌子都坐不满。   不过范明哲很是兴奋,拍开一坛子酒,给自己倒满,又让青松青松倒满。   “年年过年,我就是觉得今年过得最舒服。来,大家都喝了这杯。明年,我们也在这里过年,不用受气,仰人鼻息。”   香草给辛娉婷倒了一杯果酒。辛娉婷抱着身穿大红棉袍的范甯东,两只手努力按住小孩子不安分,乱动,企图去捉桌上碗筷的小手。范甯东眼珠子转转,突然不动了,趁着辛娉婷松一口气的当口,飞快抢过桌上一根竹筷子,拿在手里,得意洋洋挥啊挥啊。   黑背趴在地上,吐着红舌头,面前是一大盆连骨头的肉。   众人喜气洋洋,虽然在外面,吃穿都不如在国公府里精细,而且烧水洗衣服,这些平时小丫鬟做的事情,都落在昔日的大丫鬟身上,不过丫鬟小厮都不觉得是苦。   在国公府,头上好几层主子,或许在不经意的时候,开罪了主子,即便事事小心,也有可能,一不留神就成了替罪羊。   谁不想活得好好的,与其在国公府步步惊心,时时刻刻小心提防,倒不如在村子里来得轻松自在。干的活虽然多,但也是衣食无忧。范明哲和辛娉婷,人好,心善,而且过年前,还让小厮丫鬟们学武艺,学了还能和范明哲对练,打中了,还有银子赏。   这样开心爽快的日子,在国公府哪里能够过上。   范明哲说,以后年年月月都要留在范家村过年,丫鬟小厮们连连点头,不但点头,青松青竹更是站起来,举手欢呼。   “老爷在哪里,青松青竹就在那里。一辈子跟着老爷。”   正厅里欢声笑语,凌晨时分,一束大红炮竹在夜空绽放。紧接着,一声又一声,范家村里此起彼伏的炮竹声,预示新一年,已经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云涌 ☆、云涌(一)   车轱辘在铺满残雪的地面上前进,两边的景物在慢慢后退。辛娉婷抱住范甯东坐在窗边,碧水抱着她的烧火棍守在一边。   马上外,范明哲咬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掰来的野草,骑在马背上一晃一晃。风中传来范明哲的暗骂声,“痛死爷了,太疼了,到底有完没完。”   辛娉婷不自觉一笑,本来是为范明哲准备了马车,谁知道他偏偏要骑马,但身娇肉贵长大的少爷,即便在范家村有所锻炼,也不可能长途骑马,不过三天的功夫,大腿已经磨破了皮。   范明哲也是能耐,擦了药,挤在马车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坚持骑马,速度居然不慢,紧紧跟在车队一侧。   辛娉婷放下窗帘,垂目思索。这次出门,打的名义是回家探望辛家的亲人。但车队里面,还有范老五派来的两个人,范坚和范明,都是范老五的子侄辈。   这次名义是回娘家,内里是联络范家在北地的族人,若情况不妥,立即带上族人的子女回迁范家村。   因为有接人走的目的在,车队里,除了辛娉婷坐的马车外,后面还跟着一辆乌布马车。   车队一路往北走,出了邙山山域,往北走不过三四天功夫,路上已经遇见三五成群的难民。这时候看见的难民,大多是一些青壮年,偶尔有拖家带口的。   越往北走,看见逃难的人越多。   辛娉婷心里暗暗叹气,现在还是刚开始。以后只怕是越来越多。   车队不敢在外面露宿,又要赶路,每天天擦亮就出发,天黑下来,立即投宿。如是者,二十天后,终于到了涌云城外。   在城门口验过路引,因为路引上写的是涌云辛将军府,守门的将士格外客气,而且还特意派了一个小兵给他们领路。   辛家大门早早打开,车队直接进入辛府,辛娉婷方才车子里下来。   “可算是到了。爹和娘这些天都在念叨,就怕路上不太平,还想着多派几个人出去接你们回来。”一个三十开外的女子走上前,扶住辛娉婷。   辛娉婷扫一眼女子,女子打扮得干净利落,虽然头上也有一二金钗,但比起都城的太太夫人,恨不得满头插满首饰的气势相比,女子身上的装饰算是素净,想了想,从记忆力翻出这女子是原主的大嫂,郑云英。   “大嫂。”   “这是东哥,都一岁了吧。敲敲,长的真好。”郑云英伸手抱过范甯东。范甯东在母亲怀里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换了人,只睁开眼睛扫一眼,又闭上眼睛。   郑云英眼睛扫过从后面车子上飞快扑下来的黑影,“这,这是,妹夫养的大狗。”   黑背摇头晃脑跑到辛娉婷脚边,乖乖趴下来。   “我养的。”   郑云英更是惊讶,不过依然拉着辛娉婷的手往里走,“爹娘都在前面,我们快进去。”   辛娉婷随郑云英一起往里走,那边范明哲和辛博互相见面,也一起往回走。   辛博不动声色打量这个妹夫,妹妹出嫁的时候,是辛博送嫁,当时见过范明哲一面,但那一面的印象非常不好,范明哲当时就是一个酒色财气样样沾染的纨绔子弟,辛博心里也曾为妹妹嫁了那么一个人觉得很是不值。   但今日一见,范明哲的精气神都不一样,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柄打磨好的□□一般,就等着开刃出鞘。   一行人来到正院堂屋,辛东江和闵氏早等得不耐烦。辛东江快步过来,眼睛先是落在女儿身上,又落在女婿身上,不由得“咦”了一声。   闵氏一手拉过辛娉婷,“我的儿。”眼睛通红通红的。   辛娉婷从原主的记忆里发现,辛娉婷是闵氏的亲生女儿,而辛东江夫妻两人就辛博,辛娉婷一儿一女。因为辛娉婷是独女,因此养大格外娇贵,从小就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   “娘,我回来了。”轻轻拍拍闵氏的手背,“一切都好,别担心。”   和闵氏抱头痛哭这种事,辛娉婷做不出来,不过看见闵氏满眼的担心,听见她的心跳声,因为辛娉婷的回来而徒然加速。有感于两人的母女之情,辛娉婷还是安慰闵氏两句。   闵氏止住泪,眼睛不由扫过跟在后面的媳妇郑云英。郑云英微微摇头。闵氏垂了眼睛,拉住女儿的手,“我听说,你一力要求分家,这到底里面是什么事情啊?”   “是女婿不好。”那边范明哲向辛东江和闵氏跪下来,“女婿没有好好护住娘子,让娘子受苦了。”   闵氏和辛东江相视一眼,心里疑窦丛生。   辛东江大手一捞,把范明哲捞起来,扯着他的衣领就往外走,“有什么不好,你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范明哲也不反抗,被辛博扯着衣领往外拖,辛博紧随其后。   等三人都离开堂屋,闵氏才对辛娉婷说,“我的儿,有委屈就告诉娘,娘替你做主。”   辛娉婷看了看闵氏和郑云英,“一切都好。”有委屈的是原主,而她,栖霞山上来的兰亭,有谁敢给她委屈受。   不想继续和闵氏,郑云英继续纠缠这些问题,辛娉婷主动说,“这次回来,一来是探望爹娘,二来,是受范家村村长所托,来这边打听消息。去年风雪大,今年过了年,北边可有什么动静?”   闵氏和郑云英面面相觑。闵氏有心再问两句,但见儿媳妇不停摇头,就止住话。   “这事都是你爹在外面的事,我就偶尔听了一两句。涌云城好歹是关内,粮食还接得上。但听说关外那些蛮族,去年冬天已经死了不少牛羊,今年春天怕是得断顿。”   断顿就得找死的,从哪里找,从关内找。   “关外有动静了?”   闵氏摇摇头,“涌云城前面,还有镇北军的三座要塞,如果北边蛮族有动静,镇北军肯定会派人告知。现在还有没收到军报,想来是没有的。”   “我去爹房间看看地图。”辛娉婷站起来,“东哥就劳烦娘亲了。碧水随东哥去休息。我带了些东西回来,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些棉花和粮食,是范村长的意思。能用得上就用,要是用不上,就放一边好了。”   辛娉婷自顾自走了,留下闵氏和郑云英两个张大嘴巴,一脸惊讶。   看地图?   辛娉婷打从出娘胎,就没有看过地图,更不要说关心边关的情形。现在刚回来,娘俩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就要跑去看地图,而且对边关的形势格外关心。闵氏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了解。从前辛娉婷娇惯得厉害,没有边城女子特有的爽朗大气,性格柔软,就连身边的丫鬟,也喜欢选择柔软的,或者说,是那种看着柔软的。   一别数年,现在再见女儿,闵氏心中有些不真实,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女儿。   “娘,刚才,相公身边的小厮拉着青松青竹说了两句闲话。听说前头的香草被送到山上的寺庙,为国公府念经祈福了。”郑云英给闵氏送上一杯热茶。   “妹妹有这么变化,说不好是因为鬼门关前走一圈。”   闵氏的眼睛又红了,辛娉婷生产的时候,辛家也是有派人过去,但是范家势大,蒋氏根本不让辛家的婆子进房间,生产发生的事情,还是后来听丫鬟复述出来。   闵氏想到女儿差点就迈不过来,心里又是一阵悲伤。当初就不应该把女儿嫁到国公府,原来是想着庶子可以分府分家出去,以后辛娉婷也能当家作主,但要是熬不过去,熬不到分家的时候,即便可以分府,又和自己女儿有什么关系。   闵氏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哭过了,立即想到女儿一番动作背后的意思。   “娉婷是想让女婿建军功。”闵氏皱眉,累计军功,的确是最快的进身之阶。而且去年大雪,今年蛮族一定有动静,趁机让女婿去混一个军功进身。日后女婿不是白身,女儿也有一个依靠。   闵氏想得齐全,但可惜偏偏想漏了一件事,她想的是让范明哲混一个军功,但范明哲夫妻是不是这样想,只怕和闵氏想的南辕北辙。    ☆、云涌(二)   辛娉婷推开书房的大门,看见辛东江坐在上首,神色不定,而范明哲则坐得端正。辛娉婷在房间内一扫,发现挂在一侧的地图,快步走过去。   “涌云……要塞。”手指在地图上转了两圈,目光落在距离涌云城约一天路程的抚远城上。抚远是北疆最大的城池,人口过万,同时抚远城的镇守将军是二品武将,城内守军过五万。   辛娉婷回想当初族长交给她,关于范氏子弟的名单,在抚远城内任职的子弟不多,反而在三个要塞,以及距离涌云城两天路程的白鹭城,有不少范氏子弟。   范氏子弟在军中以低阶武将人数最多,官职最高的,莫过于当年英国公府里提早分府的四老爷,现任英国公的四弟。   手指在地图上转了一个圈,轻轻敲了敲,“就这样定了。”   辛东江和辛博看见辛娉婷奇怪的举动,料想肯定和蛮族有关,但女儿说的定了,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女婿到这些边塞要镇转一圈。   辛东江和辛博心里不安定,要是别人有心建功名,靠混军功,肯定被他们看不起,但眼前混军功的不是别人,是自家女婿啊,辛东江和辛博心里又不希望范明哲跑到最前线去。   辛东江扫一眼儿子,辛博心中了了,故意咳嗽一声,引起范明哲注意。   “妹夫这次来,可有什么打算?”这句完全是废话,不过总要有由头引出下面的话。   “他准备在北疆转一圈。回去的时候,最好能够带上军功。”   辛博看一眼妹夫范明哲,范明哲正笑眯眯看着妻子,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今年蛮族估计不会太平,留在涌云城,让博儿带着你,四处看看。”言下之意就是让范明哲跟在辛博后面,捡一点军功。   辛娉婷皱眉,正要开口,范明哲却抢在前,“蛮族能有多少人,撑死了不过万来人,能够打下前面三座要塞。”一边说,一边冲辛娉婷挤眉弄眼。   辛娉婷张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岳父,小婿就是往前面走一圈,难得来一次北疆,总不能天天待在涌云城。怎么着也要猎一些兔子皮,狐狸皮回去孝敬家里人。”   范明哲扳手指头,一样一样往下数,“听说北疆生产人参,还有各种草药,至少每一样都要带半车回去。对了,听说还有那些漂亮的蛮族女奴,也要带几个回去。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可不是带回去自己用,而是带回去都城,里面的夫人太太少见北疆女奴,就带几个回去,让他们乐呵乐呵。”   范明哲眉飞色舞,似乎完全没留意辛家父子越来越难看的面色。   范明哲说了一串,仿佛才记得这里是辛家父子的书房,“岳父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是不是什么!辛东江气得脸色发青。人参带半车回去?你当是你家开的药材铺子,带几个北疆女奴,你敢单枪匹马去抢?   刚见面时对范明哲有那么一点好印象完全消失。   志大才疏!辛东江暗暗给范明哲下了评语,不是!才疏是必然,但志向未必大,不过是时时刻刻想着炫耀自己的纨绔子弟。   辛东江和辛博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两人暗中下了决定,就让范明哲撞一次墙,好让他知道好歹。   父子两人打定主意,没有再开口挽留范明哲留在涌云城。范明哲提出想到前方三大要塞转转。辛东江立即爽快答应,招来自己的副将,让副将带人护送他们前往。   范明哲拉着辛娉婷,“如此甚好,谢谢岳父大人的安排。对了,东哥就劳烦岳父大人和岳母照顾。”   范明哲扯了辛娉婷,催促副将岳云赶紧备马出门。   辛东江和辛博心里一跳,两人均没料到范明哲居然当天就要走,而且丢下儿子,扯上老婆就要出门。   辛博连忙上前一步,“妹夫休息一天再去,三大要塞距离不远,从涌云城过去不过半天功夫,等明天吃了早饭再过去也不迟。”   范明哲和辛娉婷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迟了,狐狸兔子都跑了,走走走,别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范明哲在前头跑,辛娉婷在后面跟着跑。辛博和辛东江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两人已经夹带岳父云,上马飞奔出城。   辛博和辛东江心里都滑过一丝疑虑。直到闵氏过来,找辛娉婷,又说了想留女儿女婿在家里,不要出去冒险的事情。   两人心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放人走,才故意丢下了那么一堆话,好让自己派人送他们过去,趁机溜走。   辛博直跺脚,“妹妹和妹夫实在儿戏。要塞重镇,随时都会燃起烽火。爹,我现在就出去,去把他们捉回来。”   辛东江慢慢坐下来,目光闪烁,“别去了。”   “爹。”辛博不解。   “让他们去。男儿志在四方,既然女婿有心用实力建立军功,我们就不应该拦着。”   “但是,爹……妹夫不是从小练武,而且妹妹…… 妹妹根本不会武功,要是蛮族来侵,边塞要镇是全民皆兵,我怕他们熬不住。”   “博儿,你还看不明白吗?刚才你妹妹要是不愿意,就不会帮女婿掩饰。她分明是愿意。派家将去护卫他们。”   “爹,兵锋所过,狼烟四起,就算是派了家将……”也不一定护得了他们。   辛东江面色阴了阴,“若是事情危急,就打晕他们,带回来。”   辛博面色变了变,没有再坚持,心里却是怕,到了危急关头,妹妹和妹夫未必可以出城。   辛家这边埋怨辛娉婷和范明哲不懂事乱跑,辛娉婷和范明哲已经骑马,一路驰骋往北去。   岳云留意两人骑马的身形,发现两人皆是纯熟。范明哲骑马的时候,两脚有时僵硬,岳云知道,范明哲大腿上可能有被马鞍摩擦出来的伤口。   三人赶在日落前进入第一座要塞,长河堡。长河堡内有辛家买的小院子。不大,不过两进的小院,岳云直接带两人到辛家的小院。   三人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范明哲就赶紧打发岳云离开。岳云不知道两人来长河堡的目的,不过自己任务已经完成,抱抱拳,又交待了一些长河堡内的事情,便快马回涌云城。   “娘子,看来岳父就不会捉我们回去。”看见岳云的马跑到看不见影子,范明哲嬉皮笑脸说。   留在涌云城安全,而且军功是妥妥的,但范明哲不愿意接这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如果等辛东江派人护送,固然安全,但范明哲心里有一股傲气,就凭这股气,硬是把这种可能给摈弃。   剩下一条路,却是最难。靠自己的力量,闯出一条路。   范明哲心里隐约一股难言的兴奋,仿佛血脉里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在苏醒,在催促范明哲付诸行动。   “嗯,我换一套衣服,等会儿到处走走。”辛娉婷听见范明哲心跳突然加速,看见范明哲的眼睛微微变红,但脖子处的血脉却是在隐约扩充,带上激烈的跳动。   这是急不及待吗?   “得,我等娘子。”   辛娉婷换成一套窄袖长衣,裤腿也有缎带绑起来,干净利落。   范明哲看得眼睛转不开,“娘子就是好看,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少废话!”   两人在长河堡内转了一圈,长河堡不大,能够随意闲逛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贩卖米面,布匹,动物毛皮的东市,和贩卖武器,盔甲,药材的西市,北面是不允许人过去,那面有三堵石头墙,分别从高到低排列,最低一堵墙也有半人高。墙面极宽,墙身上有数个四方的小孔洞。   距离石头墙三米左右,有士兵摆开路障,隔绝路人。   辛娉婷在路障前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南面是长河堡的主要出入口,昨天辛娉婷和范明哲就是从南面入城。南面靠近城墙处,没有房屋,只有一整块的空地。空落落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所有人都很自觉没有往城墙根上靠。   长河堡内,来往行人面上大多有凶悍之气,身上不是背着弓箭,就是背上□□大刀。西市的武器铺子生意格外火热。   绕城转了一圈,不过小半天的功夫。   “相公有什么打算?”现在还没有开战,但也不能闲坐在城内不动弹,总的找一些事情做做。   “我刚才看见好些人再卖动物毛皮和药材,长河堡外估计猎物丰富。我虽然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但是真刀真枪,还是头一回。娘子,不如我们亲自上山,做一回猎人。”   辛娉婷点点头,正有此意。   学武,对练,现在欠缺的就是见血。   辛娉婷行动迅速,范明哲也没半点拖拉,两人找了一个猎人队伍,一起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言情涨收藏很难,呜呜,我觉得真的非常难。有突破30的机会吗? ☆、云涌(三)   长河堡外,骑马奔驰小半个时辰,前方就是一片绵绵山峰。去年的积雪如今还压在山顶,远远看去,山脚点点青葱,而山顶却是戴上一顶顶白色的帽子。   领队的老朱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呐喊一声,马队齐齐停住脚步。范明哲往前冲了一两步才勒住马匹,老朱没有看范明哲,反而对潇洒勒住马匹的辛娉婷多看了两眼。   众人把马匹留在山脚,山脚有茶寮,马匹都被留在茶寮。   众人徒步上山,刚开始,一段泥泞小路,显然是因为走的人多了,才慢慢形成一条小路,往上走,树木遮天闭目,落在地上的仅仅是三两光斑。   老朱显然熟悉山路,前方看着树木遮蔽,但往旁边一转,却是转出一条小路。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渐渐开阔,风中传来流水潺潺。   范明哲哆嗦了一下,“真应该多穿两件衣服出来。”   一个胡子脸肩上扛一把大斧,“小子,等会儿躲在后面,别让狼群撕开你的肚子。”   大胡子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有些人甚至不怀好意打量辛娉婷。   范明哲走了那么长时间山路,气息有些不稳定,不过听见大胡子的话,只嘻嘻一笑,身体一侧,挡在辛娉婷身前,挡去众人的目光。   走在前头的老朱喊一声,“都嚷嚷什么,有那个力气囔囔,等会儿就去打前锋,引猎物。”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从树林转出来,前方就是一段长长的斜坡,斜坡外,正对一个凹型山口。山口往外延伸的部分,原来应该勃勃生机的绿草,却是一截一截的,露出灰泥土面,有草覆盖的地方,也不过是枯黄的枯草。   老朱蹲在地上,捏起一把泥,在手里揉了揉。   “朱大哥,怎么样?俺们这趟不会白跑了吧?”   “那些天杀的蛮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想着趁他们来之前,多打两张狼皮,凑了钱,好送媳妇小子上抚远城。”   “不白跑,不过这趟,大伙儿做好准备,说不好有一场恶战。”老朱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把身上的家伙,一样一样检查一次。   众人默默散开,也如老朱一般,把武器擦拭了一番。   辛娉婷和范明哲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   “送来的软甲,穿上了吗?等会儿,你就在我身后,我看着你。”   范明哲笑着把脸凑过去,“你是我娘子,怎么样,也是相公我护着你。”   辛娉婷摇摇头,“有事,你先跑,我殿后。”   范明哲只是笑笑,不回答。   众人休息了一会,由老朱带头往凹字型山口走去。快要接近出口的地方,老朱突然停下脚步,手掌往后挥了挥,其他人立即散开,藏在山石后面。辛娉婷和范明哲慢了半拍,也随众人后面,找山石挡去身影。   这时候,大家才看明白为什么老朱要让大家藏起来。   出口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一群大约三四十匹野马在距离出口约四百米的地方游荡。领头的是一只全身棕色,没有一丝杂色的马。头马高高昂起头,蹄子在地上一刨一刨,长长的腿,优美的身姿,仿佛下一刻就能发力前奔。   辛娉婷听见旁边的大胡子呼吸一下急促起来,还有细细的吞咽声。   “这眼神就像捡金子一样。”   大胡子不满意瞪一眼范明哲,抿紧嘴唇,却没有发骂过来。眼睛一眨不眨锁定盯住马群。   “嘿,还真让我猜中了,看来值不少钱。”范明哲仍然一副不知轻重的表情,众人皆紧张,唯独他轻轻松松。   这回,老朱也冲范明哲投来一个闭嘴的眼神。   那边的马群微微骚动,头马往出口这边频频回头。   “他妈的,这马也太聪明了一些。”大胡子低声咒骂。眼睛盯住老朱。   老朱面上现出挣扎的神色,但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老朱扫一眼那几个经常结伴出发的人,见每人面上都是一脸紧张,但是手都放在腰间。腰上缠的是一条登山索。爬山的时候可以用,套猎物的时候也可以用,必要时,还能自卫。   老朱快速计算一番,终究点点头,手臂举起,手指一缩,握成拳头。   跟在老朱身边,一个黑黑瘦瘦的青年,飞快扑出,直扑向马群。   黑瘦青年扑出,马群立即发现,头马长啸一声,立即有五匹马转过身,蹄子急促在地上一刨一刨,仿佛下一刻就要踩到黑瘦青年身上。   黑瘦青年速度极快,不过几下呼吸的时间,已经冲到马群最前方。五匹马同时发力,冲向黑瘦青年。   就在这时,黑瘦青年突然一转身。前一刻还在急促往前,后一刻已经转身往出口方向奔。   但停步,转身,即便动作再快,既然有那么一霎那的停顿,五匹追赶的马瞬间跑到黑瘦青年的身后。   藏在山口的大胡子,深深呼一口气,“奶奶的,这次要是成了,我给这小子两成。”   辛娉婷扯扯范明哲,两手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要套马。”范明哲动动嘴唇。   辛娉婷点点头。   老朱,大胡子他们已经把缠在腰间的登山索解下来。老朱身体弓成半圆,一手捉住突出的山石,另外一只手捉住登山索,登山索一端有一个铁圈,铁圈被人用力扯成一个大圆,宽度正好可以套上马头。   “你说他们可以成功吗?”   “估计难。”辛娉婷远远看见头马棕色的眼珠里闪过一道讽刺。   “那可不行,我在集市听说,现在边军到处找可以配种的好马。一匹好马可以往长河堡镇军司换到不少银钱。虽然我有很多钱,但是再多一点,也不是不可以。”范明哲眯眯眼,手脚并用,往一处相对平缓一些的山峰,爬上去。   辛娉婷顿了顿,紧紧跟在范明哲身后。   山峰不高,捉住突出的岩石就能不断往上爬。范明哲没有一口气爬到山顶,只是爬到离老胡子所在地方,高出一个身位处便停下来。   范明哲往手口呵一口气,两手使劲搓搓。   就在这时,黑瘦青年已经被野马追上,马蹄高高举起,下一秒就要往黑瘦青年身上踩。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划破长空,黑影上带有闪亮的光点,光点准确无误套上野马脑袋。而地上的黑瘦青年就在同一刻,身体着地,飞快往旁边一滚,避开落地的马蹄。   这仿佛就是一个信号。五六道黑影同时划破长空,往野马头下落去。野马一阵慌乱,收起蹄子,转身就跑。   两套登山索落在野马头上,其他的落在地上。野马撒开蹄子,急促往马群处飞奔,速度比原来快上一倍。   三条身影被扯出来,像纸鸢一样,被扯在低空中。银光一闪,一道黑影猛地往下降,连带拖着他往前跑的野马速度也被拉下一截。   老朱拔出佩刀,插在地上,尽管没有制止住野马,但是也令野马的速度降低。其他两人有样学样,学学拔出兵器,使劲插入地上。   “还不够,还不够。”范明哲楠楠自语,手脚并用,又往上爬。爬出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回来,回来。”   果然就在这时,老朱把套马索绑在身上,两手各执一把大刀,大刀深深插入地面,在草地上拉出两道深深的印记。   野马喘着粗气,昂起脑袋长嘶。回身,举起马蹄往老朱身上踩。   就在此时,黑影闪过,刚从马蹄下逃生的黑瘦青年突然扑上来,翻身骑在马背上。   一直藏在山坳处没有动静的剩余人等,也冲了出来,两人飞扑上马,其余上,用力扯住被野马拖走的两人。   野马疯了一般,死命要把身上的人摔下来。被套住的老朱反手一刀看向登山索,一刀砍不断,眼看马蹄就落在老朱身边,不断跳跃的野马,四条马蹄就像四个随时会落下的千斤顶一般,随时会把老朱踩出好歹。   “嘿,还真是拿命来拼。”范明哲看得出神。   辛娉婷瞳孔一缩,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野马头马终于动了。三十多匹野马同时往出口处冲过来,马蹄所过之处,带来轰隆隆的响声。   老朱等人听到声音,等他们发现原来是野马群往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野马群距离他们不过一百多米,下一个刹那就能冲到他们身侧。   “跑,跑,快跑。”刚砍断登山索的老朱通红了两眼,快步冲到一边,一手扯住被登山索缠住的大胡子,两把大刀飞快,一刀一刀砍在登山索上。   野马群有如天边的一堵乌云,带来雷霆万钧之势。登山索被砍断的瞬间,野马群已经冲到面前,老朱一手扯住大胡子起来,转手撒腿就跑。   跑的快的,已经冲到山坳口,跑得慢的,想就地打滚避开马群。但马群里将近四十匹马,哪里能轻易避开。惨叫声从马群里传出,如同一叶在水中飘荡的纸船,在水面打了一个转,便沉了下去。   “好时机。”范明哲身体弓成半圆,就在一直蓄势待发的猎豹。   一直不做声的辛娉婷不由得点头,正是好时机。   就在野马群距离山坳口大约五十米的位置,范明哲从山拗口跃出。落在一头红色野马身上。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同时跃出,却是正好落在棕色头马身上。    ☆、云涌(四)   头马身体一沉,便觉得身上多了一道重量。头马长嘶一声,昂起脑袋,扬起前蹄,身体笔直站立,企图把身上的重量甩出去。   奈何身上的重量就好像泥巴一样,沾上了,就怎么都甩不掉。   头马的骄傲让他不允许被任何人驯服,即便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都不可以。   头马撒开马蹄,往前狂奔,发飙跑了一段,突然站起来,前蹄踢向空中,身体再次成笔直。一如再,再而三。三次过后,头发发现身体上的重量还是没有减轻。   头马越发愤怒了,疯了一样左冲右突。在马群里乱窜。跃起,加速,急停,拼尽浑身的力气,都要把身上的人甩出去。   好不容易避开马群,进入山坳的众人,正好看见这惊险的一幕。范明哲选择的红色野马,虽然也是骄傲,不过被范明哲牢牢扯紧马背上的鬃毛,不过一会儿,红色野马便驯服下来。但头马身上的纤细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一般,被头马拉扯得忽高忽低,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般,但偏偏就是那么脆弱的身影,却一直牢牢沾在马背上,让头马奈何不得。   老朱等人为头马身上的人影擦一把汗。   大胡子念叨,“再等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小丫头片子真厉害,老子看走眼了。”   老朱冷哼一声,“昨天是辛家的人带着入堡,今日就有胆子到处乱跑,就你这个脑袋瓜以为他们是简单的。”   旁边黑瘦青年背靠山石,脸色通红,刚才从马群里逃跑出来,死里逃生,歇了半响才缓过气来。   “不简单又怎么样。辛家连护卫都没给他们派,还不是像我们这些人一样,自己挣命。”   老朱不说话,目光落在范明哲身上。大胡子推推老朱,“老大哥,你看他做什么,他一个男人,还不如一个娘们有本事。”   “不用看了。”老朱长舒一口气,拍拍大胡子的肩膀,“兄弟在长河堡熬日子,为的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大胡子愣了愣,看向马群。这时候,疯跑的头马已经安静下来,尽管前蹄不时踢起泥草,显示头马郁闷的心情,不过已经没有像刚才一样到处疯跑。   这是驯服了?   大胡子和黑瘦青年等人探头往外看,看见这一幕,心里既是震撼,也是失落。自己真的不如一个女的。   “这女的不简单,有她在,顶得上百十个护卫。”老朱拍拍黑瘦青年的肩膀,“兄弟,我话放在前头了。大家怎么做,自己好好想想。老哥我先走一步。”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大胡子用拳头捶一下山石,“这事是不是有点悬。怎么就能靠这一桩就定下来。”   黑瘦青年看向正策马过来的人影,“我信老朱的话。”跃身跳出山坳,大步紧跟在老朱身后。   从马群里跑出来的人有十余人,在黑瘦青年和老朱分别走出去后,剩下的人,有人想了想,最终回头,返来长河堡,但是有更多的人走出来,跟在黑瘦青年后面。   大胡子连连吐两口口水,“拼了这一把,老子回去也讨一个能干的媳妇回来。”大胡子把斧头扛在肩膀上,大踏步冲上去。   辛娉婷策马过来,就看见一个很让人诧异的情景。老朱带上十来人从山坳口转出来。老朱单膝跪地,两手奉上武器。后面一溜人都重复老朱的动作。齐刷刷十来人跪在地上,范明哲张大嘴巴,连连称奇。   范明哲拍马来到大胡子身边,俯身想拧起那把大斧头。大胡子抬头露出牙齿,狰狞的笑容让范明哲哆嗦了一下。   “小子,这斧头你拧不起。”   范明哲想想,没有继续,跳下马,从老朱开始,一个接一个把人扶起来。   “我娘子事事都听我的。你们以后也跟着我混。保证你们吃香喝辣。”范明哲拍拍胸膛。眼珠一转,语音一变,“不过我们夫妻刚来长河堡,这里的规矩我们不熟,老朱,你来说说,这是什么回事?”   辛娉婷跳下马,头马用脑袋拱一下辛娉婷,冲红色野马甩一下蹄子,滴滴答答走到一边吃草去。少了头马的马群,一直徘徊在山拗口。少数强壮有力的马,离群跑出,陆陆续续,有马匹不断离开,最后留在山坳口的马群依然有十来匹。   大胡子看的眼热,上前想摸一把,就被野马摔一蹄子,大胡子连连后退,“你这是马,摸一把,能要你的命。”   辛娉婷拍拍头马的脑袋,“他们要跟着你,就让他们跟着吧。但是我暂时没有地方养你们,你先带他们找一个地方休息,我明天再来这里找你。”   头马长嘶一声,四蹄在地上刨了刨,撒开脚丫子领其余的马匹离开。   大胡子看呆了,“这马还是一头畜生吗?这能听懂人话。”   辛娉婷扫一眼大胡子,大胡子猛地觉得身体四周的空气一冷,大胡子擦擦脖子上的鸡皮疙瘩,“这什么鬼天气。”   “都坐下来说话。”辛娉婷随意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刚才范明哲让大家坐,从老朱,到黑瘦青年没一个人听他的话,现在辛娉婷发话,大家纷纷找地方坐下来,也不找石头,就随便草地上一坐。众人围城一个圈,领头的就是坐在石头上的范明哲和辛娉婷。   “说说吧,怎么回事?”   老朱站起来,冲辛娉婷一抱拳,“两位昨天进城,大家伙就留意到了。两位是辛家的副将领入城的。想来是和辛家有关系。长河堡里的人,就是自己挣命,有命活过来的,有人功成名就,也有人一事无成。我想在自己有力气打蛮族,给自己赚一点家底。我实话说来,要是单凭辛家的名气,我老朱还要想一想,但是刚才娘子露的那一手,我老朱心服口服,以后,娘子扯了旗子,我老朱一定第一个过来。”   范明哲笑了,扯旗子,造反吗?   “朱大哥说的不清楚,想来是太激动了。我们这些人一直是各团不要的人,说本事,大家都是有一身本事,但偏偏就是没有门路。想赚军功也没办法。我来说吧。”   “长河堡虽然有朝廷派遣的驻军,但是人数不多,除了拱卫三大堡,以及巡查四边的山地,草原,就派不出人进入草原。而斥候,就是我们这些人去做。在三大堡里,有一个名字,义兵团。”黑瘦青年露出一口白牙,“其实说穿了,就是三大堡的守军命贵重,我们这些人命贱,就算死在草原里,也不丢人,更不要说没有战死后的封赏。”   “斥候探查的是军情机密,直接影响到派遣军队。如果是你们出外探访,要是碰上有私心,或者和蛮族勾结的义兵团,三大堡多少人都不够死。”范明哲嗤之以鼻。   “的确如此,所以能够被派遣出去的,都是和抚远城或者涌云城的武将世家有关联,一个义兵团死了就死了,但是后面的一家大家族,可跑不掉。”黑瘦青年尽管在笑,但笑容里面多了冷酷和残忍。   “我们就是那些够不上关系,也没被有关系的兵团选上的人。”   “兵团的好处?”财帛动人心,要让人卖命,总要有如花的前途和财帛。辛娉婷比谁都清楚。   “银钱,团长还能当上一个七八品的小官。别的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前年,山河堡原来的守军大将被夺了官职,原来的副将顶替上去。那副将手下有一只兵团,而我刚好知道山河堡打赢的那场战事,就是那只兵团报回来的消息。说来也是巧,那副将的妻子,正好是抚远城一名范姓将军的庶女。”   范姓?辛娉婷和范明哲相视一眼。   “既然以后大家要合作,总的互相知道名字。我先来说说,范明哲,我娘子。”范明哲指指自己的鼻子,辛娉婷的名字被直接略过。   “辛娉婷。”冷冷一句话插入来。范明哲立即跳脚,咬牙切齿瞪了辛娉婷好几眼,才收回目光,这回,用眼睛瞪老朱等人。   老朱等人目光端正,没有半点轻视的意思,让范明哲的心里好受了一些,但一想到辛娉婷居然把自己的闺名直接告诉外人,范明哲心里的火又烧起来。想着回家得好好教训一顿,但转念一想,怎么教训?连训一匹野马都赶不上娘子,怎么训一顿。   想到这里,范明哲的眼里满是惆怅。   范明哲的惆怅让黑瘦青年很是诧异。“潘凤。”   “朱正明。”   ……   一溜人名字报下来,范明哲不惆怅了,踱步走到潘凤面前,挤眉弄眼,“你出生那会儿,你娘是想要一个女儿吧。没想到得了一个黑壮儿子。”   潘凤挑眉。范明哲要真是一个纨绔子弟,潘凤也不会看不起他,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长在富贵之家也是一种另类的本事。   但刚才,范明哲有胆量跳下去,驯服野马,即便不如辛娉婷,也说明这人本事不差,胆量不小。对于这样的人富贵子弟,要是范明哲的态度恶劣,眼睛长在额头上,潘凤估计会冷笑,但现在范明哲一副嬉皮笑脸样子,潘凤反而冷不起来。   “我娘生了5个女儿,就一个儿子。”   范明哲嘟了嘴巴。   潘凤笑笑,“村里的算命先生说,凤字贵气,给孩子起这么一个名字,为女富贵,为子也能沾点贵气。”   范明哲眨巴眨巴眼睛,“这个算命先生靠谱,”手搁在潘凤的肩膀上,“以后跟着我,我让你沾点贵气。”   潘凤一侧身,避开范明哲的手,“现在时辰不早,就在城外留宿一晚,还是回去?”说话时,眼睛看向辛娉婷。   “回去回去。今日听了一大段故事,脑子还没有清楚了,赶紧回去。”范明哲拍拍身上的泥,拉起辛娉婷往红色野马走去,“来,我扶你上马。”   辛娉婷扫一眼范明哲,拍拍红色野马的,马背,“走吧,去找你的同伴。”   野马欢呼一声,撒开四蹄,往草原深处奔去。   范明哲苦了脸,“那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马。”   “明天,它会回来的。走吧。”   一行人顺原来返回长河堡。依旧是老朱带路,一行人赶在夜幕降临前回到长河堡。 作者有话要说:  523的日子,给小天使们说一声,520哦 ☆、云涌(五)   长河堡内众人分道扬镳,范明哲向潘凤打听清楚申请设立义兵团的驻军地。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范明哲和辛娉婷早早来到长河堡的驻军地。   简单的两排砖瓦房子,灰扑扑的土墙。从大门进入,两个看门的士兵听说他们是来申请义兵团,直接让他们到第二排靠右边的小屋里找人。   “这里的防备也不怎样啊。”范明哲推开木门,屋里就一张木桌,一个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听见推门声,那人抬起头,睁开惺忪的眼睛,扫一眼,“哦,终于来了。”   范明哲挑眉,这人说话有趣,居然是说终于来了,似乎是笃定他们一定会来,只奇怪那么迟才出现。   从墙边拖一把缺了一条腿的椅子,范明哲坐上去,椅子摇了摇,范明哲两手压在桌上。   “兄弟,我来申请义兵团。”   “姓名。”   “范明哲。”   “父母。”   “……”   “啧,有什么好犹豫的。姓范的,有底气的人,不外乎是都城的英国公府和抚远城的范将军府。你是辛家的人送过来,那就是英国公府出身。”男人上下扫一眼范明哲,“身上的软甲不错。不过身边没护卫跟随,兵器也不咋样的。看来是庶出。年龄不大,看来是没有到分府的年纪,提前出府。有志气。”   范明哲对男人越发好奇,不过一个照面,自己就被男人看穿。范明哲一拱手,“兄弟好眼光。”   男人撇撇嘴,“不是我好眼光,是我和你一样,都是姓范。”男人自嘲般笑笑,“严格来说,你应该喊我一声堂兄。”   范明哲嘴巴顿成圆形,堂兄?男人和抚远城范将军的关系……   “镇威将军是我父亲,我是庶长子。”范明成看着面前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一阵感叹。   范明成拍片范明哲肩膀,“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们是准备在长河堡玩上一两天就回去,还是待在这里,混出一个名堂。堂弟,你终究还是来了。走吧,哥哥请客,带你去吃长河堡最好的馆子。”   范明成和范明哲说话的时候,眼睛根本没往辛娉婷身上扫,扯了范明哲出门,范明哲只来得及给辛娉婷打颜色。   长河堡最好的饭馆,也不过是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门口挂有竹子制成的帘子,一楼,每一桌之间有一两盆花草间隔,二楼是雅座,不过每一个房间外,仅仅有一小块布料挂在门上,算是遮挡。   花草颜色暗黄,没半分精神,二楼雅座挂门上的布帘也是洗得灰白。   范明成坐下来,就点酒,一坛子最烈的烧酒,大盘羊肉。   “长河堡最烈的酒,最美味的肉。”   范明成往三个大碗装上烧酒,“堂弟,来喝一杯。”   范明哲大口干了一碗,火辣辣的烧酒在胃里发热,热得脸上发红。范明成眼角扫过一边毫无表情的辛娉婷,相比起堂弟涨红的脸,辛娉婷依旧白嫩的小脸,很是碍眼。   “来来来,再干一碗。”   三大碗接三大碗,一坛酒见底,范明哲早趴在桌上,范明成好一些,在长河堡打熬了那么些年,底子还是有的,不过酒气上涌,脸颊红得发疼,每一口呼出的气体仿佛都能烧起来一般。   “好酒量。”粗着舌头,范明成赞一句。长河堡里没有娇滴滴的女人,能够在长河堡里生存的女人都有自己的本事。   范明成没有看不起辛娉婷的意思,从前他知道辛家最小的女儿娇贵着长大,范明成以为能够陪范明哲来到长河堡生活,已经是辛娉婷最大的勇气,没想到这个堂弟媳妇,竟然还给他带来这么一个惊喜。   辛娉婷站起来,转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一个木桶。在范明成惊讶的目光中,木桶在范明成头顶转了一个圈,桶里的水悉数落在范明成脑袋上。   辛娉婷放下木桶,坐下来,“清醒了。”   范明成点点头,刚点头,范明成觉得不对劲,头发尖上的水珠点点滴落,冰冰冷冷的,降温是挺好的,如果被降温的对象不是自己,范明成觉得会更加好。   “你……”   “说说你知道的事情。”   “我喝醉了,想睡觉。”   “我会再往你头上浇一桶水。”辛娉婷歪歪头,突然一笑,“要是还不清醒,还能再加一桶。”   范明成看呆了,辛家幼女极美,回眸一笑,足以令人倾倒,只是这笑容背后的话,却让人觉得脊背生寒。这真的是辛家自幼娇惯长大的幼女?   “说吧。”辛娉婷上下扫一眼范明成,正如刚进门时,范明成打量范明哲的目光一般,“衣饰穿戴一般,看来不是得宠的。早早在长河堡内混日子,走投无路,求上进更是无望。庶长子,能够长成,也是镇威将军的保护。”   范明成心里升起一股荒谬感,不过半天功夫,地位完全换了一遍,不过辛娉婷说的没错。   “你们身边没有护卫,看来辛将军是不同意你们的决定。你相公,我堂弟已经分府出来,英国公府不可能再为他做什么。你们准备怎么办?”   辛娉婷挑挑眉,反问一句,“你准备怎么办?”   范明成心生无力,眼前这个女子真的是辛家自小养在深闺的女儿?   “在三大堡,镇威将军支持的义兵团有三支,不过,目前这三只兵团都在最前方的山河堡。”   辛娉婷点点头,与蛮族大战一触即发,嗅到血腥味的义兵团肯定是留在最前方。   “镇威将军府支持三支兵团,已经到了顶点,财力上不可能再支持多一只,即便这只兵团的领头人是范姓族人。不过,你们申请成为兵团,到是不成问题。辛家,涌云城的辛家手下有一只兵团,人数不多,不过二十人,而且一直没有多大的作为。辛家,在涌云城虽然是有数的人家,但是支持多一只兵团,也不是容易的事。”   “银钱的事,你不需要担心,我自有办法。你只需要告诉我,眼下有什么办法可以建立功业。可以让我的相公,以最快速度建立军功。”   范明成意味深长看向辛娉婷,“建军功最好,最稳妥的方法自然是投军,不过富贵险中求。低阶军官循序渐进,累积军功,要成为四品武将,十年时间是必须的,碰上大战,前方死的人多,可能时间可以短一些。要是没有战事,熬上二十年,可能也就是五六品。要想年轻,而居高位,要么承爵,要么兵团。”   承爵是不可能,就剩下兵团一条路。   “兵团的团长因功劳被封为七八品武将是常事。这类的武将不需要经过御前,只需要武将请封,户部就可以通过。但是再往上,就不容易。除非有天大的机会。”   范明成的声音沉下来,眼睛里闪烁出一股耀眼的光芒。这种光芒辛娉婷很熟悉,栖霞山上,遇见上好机遇,同门眼中就会露出这种光芒,野心。   “侦知消息,还需要有人直禀御前。”范明成目光闪烁,“在你们之前,范姓族人没有人能够成为高品级武将,别说朝圣,更加不可能。拿命拼回来的消息,随时可能被人抢走。但现在不一样。我们有人,能够做到这点。”   我们……   辛娉婷微微一笑。镇威将军的确有面圣的资格。只不过是不是我们,却是难说。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别的我不敢说,正如你说的,我来长河堡,就是没活路才来的。不过,”范明成挑眉,“我能来,不也就说明了一件事。我爹不想我死,他让我活着……”   四目相对,范明成和辛娉婷同时眯起眼睛,彼此就像两只狐狸一样,审视对方的价值。   “不是坏事。”辛娉婷的声音很轻,却很悦耳,就像清泉流水般叮咚。“我们正缺一个副团长。”   费尽唇舌,还是只能捞得一个副团长,范明成心里遗憾,不过只遗憾了那么一会儿,范明成就点头。自己庶长子的身份在镇威将军府是一个尴尬,如果是自己做团长,说不好,整团人都落不得好,如果是范明哲,那女人估计还得顾忌英国公和辛家,不敢做的太过。   “成,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你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没有人选,我来挑人。”   “老朱那帮人,大约有十个左右。”   “成,我去联系他们。既然你们已经找了十个人,我这边就先不找人。还有,银钱方面,”范明成咬咬牙,“我身上大约有一千两。买干粮,武器,通讯烟火,软甲,弓箭,这些紧着用也可以。我们不卖消息,我们就干一票大的。”   小打小闹还得四处求人买消息,镇威将军府不会再支持一个兵团,辛家态度不明,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来一票厉害的,让人刮目相看,让人没办法打压,没办法掩饰。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榜单压力..... 更新也提不起动力...... 榜单啊,我是多么需要榜单 ☆、云涌(六)   傍晚时分,辛家小院外陆陆续续来了拖家带口的人。老朱,潘凤,大胡子都是单身,随身一个小包袱,直接入住辛家小院。甩长鞭的贺强和宋晟带上家人一同过来。贺强的妻子挺了七个月大的肚子,笑容爽朗。宋晟家人最多,妻儿三人,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   辛家小院直接成为义兵团的驻地。后院三间大屋,两间分配给宋晟和贺强,前院大屋和厢房让老朱等人自己分了。   范明哲直接被踢去和范明成同房。   申请义兵团,上报驻地,采购武器,弓箭……   范明成扯上潘凤,每天早出晚归。老朱,大胡子闲着没事,天天扯上范明哲练手。   说是练手,使用的都是木质兵器,不过老朱,大胡子这些人和从前范家村的范姓子弟不一样。久经生死,老朱等人更加清楚怎么攻击,怎么保护自己。范明哲开始时被追打得满头包,慢慢地,也能接上两招。   一个月后,范明成终于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而在外联络范姓族人的范坚和范明,也赶两车马车来到辛家小院。   “分布在边境的有名有姓的族人都跑了一次。没成亲的,都准备豁出去拼一把,成亲的,也有不愿意走,只是把小孩送走,也有把妹妹,妹夫送走的。”范坚一碗温水倒入口,干裂的嘴唇有了微微的红色。   车子下来的人多数是妇孺,有抱着嗷嗷待哺婴儿的少妇,有梳了小包包头的女孩,还有手上拿了木马,正四处好奇张望的男孩。   随性而来有四名青年男子,大多长的文弱。   范坚和范明是听说范明哲在长河堡的事情,才冲冲赶过来。范坚的意思是让范明带人回去,自己留下来。范明却不愿意。   “明弟,我不年轻了,能跑能拼就这么几年时间。”才三十出头的范坚比范明多了几分风霜之色,“要是我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可不见得还有机会拼一把。”   “坚哥,我……”   “就当做哥哥的求你了。你嫂子要想都城大前门打的金头面,想了好几年,我一直赚不够钱给她买,现在是好机会,你就当是成全哥哥好了。”范坚嘿嘿笑,拍拍范明的肩膀。   不够钱,还能慢慢存,要是命没了…… 范明知道范坚说的是玩笑话,张嘴还要再说,范明哲走上前,打了一个手势。   “我也想给我娘子争一个诰命,咱们兄弟上场,还有什么可怕的。”范明哲伸手勾住范坚的肩膀,斜了范明一眼,“小子,你还嫩了点,等你多长点见识,下次,就让你上。”   范明转过身,用衣袖擦一下眼泪,明明就是为了打蛮族留下来,偏偏要把自己说得贪财一般。范明心里难受,抿起嘴,不肯搭话。   范明成把人安顿好,进来就看见这样尴尬的局面。   “我准备了酒菜,咱们今晚好好乐呵呵。你们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吧,来给我说说现在的情况。”   酒菜摆开,三杯烈酒下肚,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范坚说起一路上见闻。从山河堡往南走,沿途的要塞,村落,走了一遍。今年蛮族入侵,已经成了定局,边境兵将都有所准备,村落里的村民,能走能跑的都跑了,村里的粮食一粒都没剩下来。   而山河堡的义兵团,从年十五开始,已经在堡外千米的地方和蛮族斥候碰上面。这段时间,几乎每天两边的人马都能远远看见对方。虽然彼此没有冲突,但蛮族斥候频繁出现,已经说明问题。   范明成拿来一副地图,平铺在地上。手指分别落在长河,落日,山河,三大堡垒上。   “我买回来的消息,山河堡所有义兵团已经离开驻地,进入草原深处。现在没有一只兵团把消息传回来。山河堡外的关卡,要塞,增设了将近两万的民夫。而抚远城已经上本请调五万兵士进驻三大堡。按理说,这样的安排三大堡绝不会有失。”   “正月十五到现在,没有一只义兵团往回传过消息?”坐在另外一桌的辛娉婷突然发问。   范明成点点头,“这就是我担忧的地方。山河堡里的义兵团是三大堡内实力最强的兵团。草原腹地辽阔,但义兵团的传送兵,是每三天放一次信鸽,每十天派人返程。这段日子一直没有消息,我总觉得有别的事情是三大堡没办法掌握。”   “或者是他们知道,而不敢对外宣扬。”辛娉婷淡淡的语气,说的似乎是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不过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却是有千斤重。   范明张张嘴,范坚却是摆手,“回去后,好好和你嫂子说,就说我带着金头面回去找她。让她等着。”   范明成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这是我设定的地图。从长河堡出发,不进入落日堡,绕小路直奔山河堡,在山河堡修整一天,进入草原。但我们不走大道,我们从这里走。”范明成的手指,落在草原边上一座大山上,“翻山过去。”   “你的地图在哪里得来的?”辛娉婷若有所思看向范明哲手指指向的山峰,山峰在山河堡以西,按照距离推算,快马至少要走上五天。   范明成露出白亮的牙齿,“不是买,是我娘给的。我娘曾经是山河堡外猎户的女儿。这幅地图,是我娘家里传下来。”   “山那边是什么?”   范明成脸上笑容更大,“是进入草原圣湖的路。”   圣湖!   老朱等人面面相觑。   “不过,这是几十年前的地图了。”范明成收起地图,“现在还能不能走,还是未知之数。不过走这段路,虽然曲折,不过安全有保证。”   辛娉婷盯着范明成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好。就走这一条路。”   范明成往屋内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这一去,我没准备小打小闹,弄一点可有可无的消息。要么死在草原上,要么一鸣惊人。诸位,我丑话说在前头,此去凶险。不想去的人,明天早上自己离开。别做那些没胆子的懦夫,怕死又想领功劳。”   屋内一片安静,老朱的烟杆和桌子发出一声闷响,“留在长河堡,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机会。现在有机会,甭管是马甲裹尸,还是功成名就,我老朱这一生都不白活了。”   “啧,真怕死就不去套马。”大胡子抹一把胡子上的酒,“喂,小白脸,说那么多做什么。什么时候出发,给大伙儿一个准话。大伙儿待这里,骨头都发霉了。”   范明哲走出来,冲屋内众人一抱拳,“两日后出发。放心,大胡子,肯定有你的份儿。安家银子,现在就给大家发,拿了银子,赶紧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别走到半途,嚷嚷说忘记给涌云城的小春香付度夜资了。”   众人哄堂大笑,大胡子吹起胡子,“小春香可是涌云城的头牌,你给我的安家银子,够不够老子去亲香一口。”   范明哲拿出一个大包袱,“够不够,自己看。每人三十两。他那份,他孤家寡人一个是用不上,”手指指向范明成,“这份贺强嫂子拿着,我这份,我倒是担心银钱多了,花不完,”范明哲装模装样皱起眉头,又引起众人一阵笑骂,“我这份就给宋晟嫂子了。”   把银袋子交给两人手上,“两位嫂子,山河堡要是破了,就别等落日堡的狼烟,直接收拾包袱往南走,别去涌云,抚远,直接往南走,越往南越好,不知道去哪里,就去范家村,就在邙山山脚。”   贺嫂子和宋嫂子噙着泪,接过银袋子。   范明哲拿起筷子,一下一下敲在酒碗上,“该吃吃,该喝喝,人生不枉来一遭。”   夜色渐深,辛娉婷悄悄离开,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乌云覆盖,星光暗淡。   “三大堡头顶的星空,从来乌云蔽日,看见星星的夜晚,一年数下来,不会超过两个巴掌。”范明成从身后转出来,背手看天。   “贪狼星光芒毕现,破军,七杀,隐晦不明。”   “你觉得我们会活着回来吗?”   “范明哲一定会活着。”   范明成轻笑,“敢情我就是马甲裹尸的命。”   “如果你和范明哲同时遭遇危险,我会救他,而不是你。”辛娉婷收回目光,凝视范明成。   范明成微微惆怅,“是啊,我死了,比我活着,更好。至少我娘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范明成的声音很轻,晚风吹过,便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和草原有关的内容,希望能够写好...... 妹纸们,给我点收藏吧,我需要鼓励哦 ☆、破军(一)   从长河堡出发,绕过落日堡,抢在夜□□临前,进入山河堡。   夜色中,山河堡内除了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四周只隐约听见轻微的人声。   范明成让店家给带路的士兵送了一桌酒菜,算是答谢。   战事逼在眉睫,山河堡夜晚已经实行宵禁。要不是范明成在长河堡担任过官吏,山河堡守门的将校正好认识范明成,一行人只能在堡外过夜。   一日长途狂奔,范明哲直接一头倒上床,嘴巴裂开,大口大口往外呼气。   辛娉婷捧来一盆温水,拿起剪刀,从裤脚剪开范明哲的长裤。   明晃晃的剪刀在烛光下,散发惨淡的光芒,范明哲裂开嘴巴,傻傻直笑。   辛婷婷把毛巾浸入温水,拧干,擦拭干净大腿的血迹,伸手接过范明成递上来的烧酒。   烧酒直接倒下,范明哲原来裂开的嘴角渐渐僵硬,扭曲,最终化为一声惨叫。   范明成手疾眼快,一条毛巾直接塞入范明哲嘴巴里。   范明哲瞪大眼睛,嘴巴呜呜直叫。   辛娉婷手下没听,烧酒绕大腿转了一遍。接着又用温水擦拭了一次,才上药包扎。   范明哲抱住大腿,大口大口喘气,眼睛满是泪。   可惜,辛娉婷端了水盆出去,就没再回来。   范明成踢踢范明哲,“别装了,再装也不会回来。”   范明哲的眼泪立即收回去,“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夫妻的时候轮不到你管。”   范明成脱下外衣,在范明哲震惊的目光下,躺在床的外侧。   范明哲不甘心,推了一下,范明成转一个身,继续睡,再推一下,范明成睁开眼睛,“你需要我睡在里面。”   “我需要我的娘子。”   “睡吧。别闹了。”   范明哲捂着自己的小心脏,熬到天亮。扯上范明成,一步一挪走出门。   客栈内人声鼎沸,来往都是佩戴兵器的武者,偶尔有妇女儿童经过,都是行色匆匆,身上背上包袱。   老朱领人进来。把早点摆上桌。白粥,两道开胃小菜,一篮子麦馒头。   “今日,老朱带人去买干粮。我留下来准备清水。没事做的人,都好好睡一天,明天开始赶路。”   “堡内有妇孺往外走,方向应该是落日堡。”单独坐在窗下的辛娉婷淡淡说,“山河堡只放开两个城门,城内剩下的多半是青壮年。”   “山河堡是面对蛮族的第一线,先把妇孺转走也是常理。”   辛娉婷没搭话,只两条好看的眉毛轻轻拧起来。   众人吃过早餐,各自回房,短暂的一天修整,第二天清晨,众人再次上马。   范明哲在大腿上缠上厚厚的布条,骑上马匹的时候,裂开嘴,“娘子,好疼。”   辛娉婷回头看了范明哲一眼,纤手扬起,在众人一片哄笑声中,马鞭凌空一抽。小红马撒开蹄子,首先冲出山河堡。   一行人取道往西,一连走了十天,接近武安州边界的地方,掉头往北,又走了三天,前面迎来恋恋群山。   群山像一座绿色的屏风,格挡在三大堡和武安州中间,也格挡在武安州和草原之间。   众人在山脚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牵了马匹,徒步上山。   山脚下还有被猎人,山民踩踏出来的凌乱小路,到了半山腰,树叶遮天蔽日,路上是厚厚的落叶层,一脚踩下去,便陷下一个大坑。   “等等。”跟在范明成身后的老朱突然打了一个手势。大胡子等人机警散开。   “怎么了?”   老朱鼻子动了动,“味儿有些不对。”老朱放轻了手脚,慢慢往树荫深处靠近。   辛娉婷紧紧跟在老朱身后,不过也紧紧走了两步,辛娉婷忽然抢上前,快行数步,挑起垂下的树枝。   一具半靠在树干的身体露了出来。   老朱神色凝重,蹲下来,抬起手脚,仔细检查了一番,又翻开死者的脖子。   “大概是三日前。看衣服,应该是猎户,虎口处和指关节有厚茧,经常拉弓和使武器。伤口……”老朱推一推身体的头颅,头颅软软歪在一侧,露出已经变得暗黑的伤口。   “伤口在颈部,”老朱抬头往前走。   “我知道在哪里。”辛娉婷走在最前方,范明哲快步抢上前,紧紧守在辛娉婷身侧。   被树叶覆盖的山路,看似毫无痕迹,却又若有若无,述说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零落的树叶上,一道蜿蜒的暗黑在指向远方。   老朱第三次揉揉眼睛,树叶上有一道暗黑的黑线,颜色上已经和落叶颜色相似,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但对于长年在刀口舔血的人来说,例如老朱,例如大胡子,还是能够分辨出血的颜色。   只是前面带路的辛娉婷……   老朱和众人眼里闪过异色。看向辛娉婷的眼神里更多了一份慎重。   大约一百多米的树下,同样靠着一个穿着猎户服饰的人,树的背后,躺了一个,不过已经被落叶覆盖,把落叶翻开,才发现已经半腐烂的身体。   “这是三天前的,这个,至少有五天。伤口在胸口,一刀致命。”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没有再发现新的身体。树叶遮天,光线落在地上只有淡淡的光影,众人只能依靠入山时间来粗略判断时间。   前面的路开始往下倾斜,众人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走在前面的辛娉婷突然转了一个弯,往右侧走去,就在众人奇怪的时候,就看见拨开落叶现出的身体。   老朱上去看了好一会儿,“这个至少有十二三天了。看上去不像猎户,倒像是从中原地区过来的商人。”   身体上的衣服半腐烂,依稀能看见衣服上有花纹,和从前看见三具身体上只有棉衣不同,这具身体衣服上的花纹呈流水状,衣服袖子上还有花纹。   身体的脸已经完全腐烂,看不清模样,只两个黑黑的眼眶,看着前方。   “如果是商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谁是凶手?”辛娉婷仿佛在问自己,也仿佛在问别人。开始低头在四下寻找。范明哲笑了笑,也跟在用长剑挑开树叶,四处寻找。   “这里。”尽管树林里光线不足,但不妨碍辛娉婷看的清晰。在不远处有一块圆形的空地,空地四周的落叶比别的地方,仿佛陷下去一些,而空地出,没有树木。零零丁丁一块空地,仿佛是在为谁准备一样。   范明成在空地走了两圈,又捡起落叶仔细看了看,站起来,走到四周的大树边,仔细看了一番。   “是军队。”范明成和辛娉婷同时开口。   “你怎么发现的?”范明成诧异。   “猜的,从你面色上猜出来。如果是普通人经过,你不会这么慎重,看了一颗树再看一颗,让你这么慎重,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军队路过这里。并且为了隐藏痕迹,把带路的商人杀了。”   范明成苦笑,“我也希望你的猜测不做准,不过我想的正好和你想的一样。”手指指向地面,“这里有炉灶烧火的痕迹,这种炉灶,一般的猎户,或者商队很少使用,山河堡边军也有这种炉灶,草原上的蛮族也有,不过他们手上的炉灶是从边军手上抢过去的。四周的树干上,有绳索捆绑的痕迹,还有马匹撕咬的印记。从印记的清晰程度来看,至少已经过去十来天,很有可能和这个人死的时间是同一天。”   “如果曾经来这里的是武安州的军队,他们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为什么,他们想做什么?如果来这里的是草原外的蛮族,那么他们已经找到进入北疆的路,甚至可以绕过山河堡,从这里出去,就是武安州的边界,往北就是落日堡……”   范明成说到这里,剩下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来的是武安的军队,他们真的居心叵测。如果来的是蛮族,那么三大堡的防线等于形同虚设。   树林里的阴凉加剧了众人身上的寒意。联想到一直没有兵团把消息报回来,众人心头上仿佛压下一块巨石。   “继续往前走。”辛娉婷目光扫过众人的脸,“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   来的路上,没有碰上军队,可能是他们的幸运,如果回头,可能这份幸运就不会继续眷顾他们。而且回头的意义也不大,回头,再去报信,路上的时间,足够蛮族的军队攻下一座城池。   “加快速度。还有多久可以出山?”   范明成抹一把脸,山里阴寒,但范明成还是冒出一头的汗水,“按照留下来的记录,这座山翻过去,就是直通蛮族圣湖所在。一切顺利,我们明天旁晚时分可以见到草原落日。”   “继续走,到可以看见草原的地方再休息。”   婆娑树木掩去一行人的身影。当太阳隐隐落下的时候,草原边上的群山隐约出现几道身影。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木丛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也是活力..... 我觉得下一回,我需要全文存稿 ☆、破军(二)   碧空如洗,刚冒头的小草随风左右张望。充满生机的草原上,四辆马车缓缓走来。第一辆马车上,一个瘦削的男子靠在栏杆上,两条腿无力垂下来。第二辆马车上,一个身穿蛮族服饰,长相极美的女子,扶着另外一个大腹便便,却极度消瘦的女子。后面三辆车上,分别坐了十来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孩子。   马车旁边,五六个骑马的男子随马车缓缓前行。   “咳咳,我,我可能熬不下去了。”大腹便便的女子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就在这里吧,我的孩子要出生了。”   辛娉婷手掌抚在少女肚子上,感受到里面不安的躁动。翻手,手指按压在少女的脉搏上,若有若无。   少女勉强弯了嘴角,“这里距离圣湖,不过两三天的路,你们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其他部落的人。我的孩子,如果他能侥幸活下来,就交给阿紫部的莫娜。”   “我帮你接生。”辛娉婷把最柔软的羊皮铺在车上,指挥男人把小孩子带到另外一边,准备热水,又从仅剩的财物里找出干净的小衣服。   没找到干净的棉布,辛娉婷皱皱眉,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撕开,让男人们把棉布条用开水烧煮一次。   少女看着天空,蓝天白云,草原上的生机正在慢慢恢复。但是一切已经和她,和她所在的部落没有关系。   三天前,部落剩下的老人和小孩在前往圣湖的路上,遇到狼群。去年冬天,狼群饿了一整个冬天,人尚且没找到吃的,更何况是狼。人受不住了,会吃人,更别说狼。   老人死了,大一点的孩子死了,部落的智者坚持到最后。整一个部落,就剩下自己,因为大着肚子,被智者最后拼死推上马车,带着部落最后剩下的十二个孩子,死命逃跑。   少女没办法忘记当时的情形。狼群知道美味就在眼前,不肯放弃,死死追在马车的后面。孩子们乱做一团,大家都在哭。   自己当时在想,长生天是要把我和孩子都召唤回去吗?   就在这时,这个女人带着她的部下出现。杀了狼,救下了她们。当她们再一次回到智者倒下的地方。智者用最后一口气,把部落的权杖交给这个女人。   古老的歌曲在嘴边溢出,那是每一个部落小孩子学会唱的第一首歌,当他们牙牙学语时,父母教导他们的就是这首古老的圣曲。   只有会唱圣曲的孩子,才会得到长生天的庇佑。自己已经没办法再去教她的孩子,但是还会能够在离去前,为孩子祈祷庇佑。   古老的乐曲,苍茫悲伤的力量,男人们纷纷垂下透,孩子们围坐在火边,懵懂的眼睛里满是泪。   一声婴儿啼哭,打破悲伤,湿漉漉的孩子被举起,送到少女身边。少女深深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谢谢你,我知道你们是从三大堡那边过来。长老肯定也知道。”少女看着自己的孩子,他是那么漂亮,他的哭声是那么有力,可惜自己已经没法看着他长大。   “只要你拿着长老交给你的权杖,你就是落当部的首领。部落里的男人都去大领主的帐下。剩下的人,除去死在狼群口里的,就这么一些孩子了。求你……”少女觉得眼前的孩子慢慢变得模糊,少女侧了脑袋,贪婪想多看一眼,哪怕再多一眼,好把孩子的样子深深印在心间。   “求你带他们到圣湖。把他们交给阿紫部的莫娜,她是长老的女儿,是阿紫部首领最宠爱的姬妾。”少女的声音越发低落……   “带我的尸体给她,带她去狼群所在,她会相信你们。”少女眼中滑过最后一道光芒,泪水无声滑落。少女的眼睛牢牢看着她的孩子,至少不愿合上。   “现在怎么办?”换上一身蛮族衣饰的老朱走上前,伸手扫扫少女的眼睛,少女没有闭上眼,依然撑着。   “我会替你照顾孩子,带他回去,回去我孩子生活的地方,代替你照顾他。我会告诉他,关于他母亲,他部落的所有事情。”   已经失去生机的眼睛悄然闭合。   “可怜天下父母心。”范明成抹一把脸,抱起还在嗷嗷大哭的孩子,“这孩子是饿了吧,我们这里谁可以照顾他?”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辛娉婷身上。   “给他喝点水,加快速度。”   辛娉婷帮少女整理好衣服。又给小孩子喂了一些水,孩子身上的羊水都擦拭干净,缠上干净的棉布,孩子被放在少女身边。   辛娉婷注视车板上这对母子,“走!”   车队以比从前快了一倍的速度飞速往前,车上的小孩摇摇晃晃的,但是谁都没有吭声,小手握着栏杆,彼此互相依靠着。   遇到别的部落车队,比预想中的更早。旁晚时分,就看见另外一队上百辆车的车队。   对方也看见他们,对于他们车队中只有那么几个人很是诧异,询问过部落名称,又看见辛娉婷手上的权杖之后,车队里,其中一辆车,迅速跳下一个女人。   女人大约二十五六,头上带的毡帽有两根长翎毛,脖子上还挂了一块盘玉。女人快步冲上去,眼睛在车队来回扫了两圈,确认没有自己想找的人,女人放声大哭。   辛娉婷跳下马车,手吃权杖,走到女人面前,“阿紫部的莫娜。”   莫娜抬头,看清楚辛娉婷。眼泪止在眼眶,站起来,眼睛微微挑起,满是戒备。   辛娉婷转身,走到马车旁边,拉开覆盖在少女身上的衣服。   莫娜看清楚少女的样子,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她的孩子。”辛娉婷的蛮语是这几天的功夫,跟少女学的。虽然学会的词不多,但辛娉婷却说得非常标准。   莫娜手指颤抖想要接过孩子,辛娉婷的手臂却往后一缩,“我答应她,我来照顾。”   莫娜转头,怒视辛娉婷,以只可以两人听见的声音低声怒骂,“庆朝人,把孩子还我,否则我就把你的身份揭穿。我的部下立即可以撕碎你们。”   辛娉婷摇摇头,“揭穿我,落当部就不可能再存在于草原。你显然也明白。何苦在语言上威胁我。”   莫娜咬牙,“我父亲,他们在哪里?”   “狼群。她说,可以带你去看。”   莫娜深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个女人,不是普通的庆朝女人。阿紫部也有被抢来的庆朝女人,懦弱,只懂得哭泣,但这个女人明显和他们不一样。而且,莫娜环视车队一圈,这个队伍里面有十个男人,但是自己的父亲只把权杖交给这个女人。   “你的名字,莫桑娜。你给我记好。”莫娜压低声音,把名字反复读了两次。   辛娉婷点点头。   “他们都会说蛮语?像你一样,别说那些庆朝话,只要他们一张嘴,你们立即会被识穿。”   刚才两队交涉,一直是一个穿得不起眼的青年男子进行,那男子也说得一口流利蛮语。而其他人,却没有张嘴。   “他们不会张嘴,放心。”   “跟我走。”莫娜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体上,“到了圣湖,再送我妹妹离开。”   莫娜让侍女送来两只母羊,四只小羊羔。   “你们还有成年的男人。阿紫部不允许我给你们过多的粮食。当然如果你们愿意放弃原来的部落,加入阿紫部,我们可以提供粮食给你们。不过成年的男人就必须到大领主的帐下听从调遣。”莫娜站在车队最前方,高声说。   辛娉婷没有回答,沉默让人接过母羊和羊羔。羊羔被送到小孩子的车上。草原长大的小孩子,几乎每天都在和羊打交道。小孩子们接过小羊羔,抱在怀里,一下一下为小羊梳理短毛。   范明成把母羊绑在马车边,用陶碗接了一碗羊奶,煮开,找了一个小勺子,一勺一勺喂给小婴孩喝。   “给他起一个名字吧。”范明哲一拐一拐走过来,轻声对辛娉婷说。赶路导致大腿两侧的伤口加重,尽管上了伤药,但是范明哲能不走路,尽量不走路。   “范安。”以范姓,是以庇护之意。不以甯字取辈分,是和范家子弟区别。安,取意安宁。   “好名字。”范明哲靠着辛娉婷身边坐下来。   “那边有一个人一直在看我们。”范明哲不动声色,眼睛往阿紫部车队某一个方向飞快扫一眼。   “我知道。不用管他。莫娜会告诉我们,他的打算。”   “莫娜……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范明哲摸索一下下巴,下巴长出密密,短短的胡须,把一张俊朗的脸完全覆盖。“也许,她可以帮我们。”   辛娉婷扫了范明哲一眼,没有说话。   车队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继续赶路。中午时分,车队终于来到圣湖边缘。   天边一道深蓝,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水汽。湖岸边上,零零落落分散有上百帐篷。聚集在一起的帐篷,在前方有一杆高高飘扬的旗杆,旗杆上飘扬的图案有二十多种。   “只有这么一些人来了吗?”莫娜走在最前方,看着前面的帐篷愣了一会儿,脸上忽然冷笑,“看来大领主们对这次胜利是志在必得。”   阿紫部的车队让原来在聚集在湖边的人吃了一惊,看清楚竖起的旗杆,小声议论在湖边飘扬。莫娜带领人占据了湖边最好的位置。一百台大车围在外面,构建一个小小的外围防御。帐篷被张开,五十多顶帐篷,蔚然壮观。   落当部的帐篷在距离阿紫部约一百多米的地方。只有三顶。这还是莫娜送过来的。小孩子们抱着羊羔被送到一个帐篷里休息。   当一切安置好,已是黄昏。圣湖边上响起古老的歌谣,少女的身体被放上木筏,木筏顺水流往远处飘去。莫娜手持弓箭,箭头燃起烈火,当空射出一箭。箭头稳稳落在木筏上,火苗瞬间包围木筏,少女的身体渐渐被浓烟覆盖。木筏顺水流飘远,就在目光可及的尽头,木筏忽然消失。   “她得到长生天的眷顾,回到天神的怀抱。”莫娜举起两臂,大声高呼。   在场的牧民唱起歌谣,有妇人走到辛娉婷身边,手指尖上沾一滴羊奶,抹在范安的额头上。   “愿长生天庇护。”   等众人离开,莫娜走到辛娉婷身边,“去你的帐篷说话。”   辛娉婷一个人带着孩子住一个帐篷,帐篷内,铺着厚厚的地毯。中间是一个小小的炉子,里面是沸腾的羊奶。   “你们在这里,什么话都不要说。别的心思更不要提。只要你们安分,我会把你们在适当的时候,送出去。让你们回到庆朝。”莫娜的庆朝话说的不错,尽管发音有些古怪,但依然能让人听明白。   “如果我们不安分呢?”范明哲和范明成一人守在门口一边。   莫娜手按在腰间,“这里的人至少有三千。除非你们把三千人杀尽,否则,就是我们把你们送去喂狼。”   “湖的另外一边,是悬崖?”范明哲突然问。   莫娜愣了愣,“是吗?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到过圣湖的另外一边,只有从圣湖里消失的身体,才是被长生天接纳的子女。”   “你们每一个人都会举行这样的仪式?”   “不。”莫娜昂起头,“只有部落的智者,首领才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我妹妹是部落上一任首领,她自然应该享受到。她应该被长生天眷顾。”   范明哲和范明成相视一眼,范明哲一步一挪走到莫娜身边,“坐吧,前首领的姐姐。你费尽心思为你的妹妹取得这个身份,不是只为了让你妹妹回到长生天的怀抱吧。”范明哲做了一个夸张的拥抱动作。   “我们来说说你的准备。你和我都知道,我们没可能安安静静待在这里。所以你来,是为了试探,试探我们的目的,试探我们是否能为你所有。那么你成功了,我们的确有目的,我们的目的就是你们大领主所在的王庭。”   莫娜盘腿坐在范明哲对面,腰杆挺得笔直。   “四大领主不会放弃。你们即便打听到任何消息,都来不及了。领主的军队早已出发。”   范明成张嘴要说,范明哲的手一把按在范明成肩膀上,“说说你的条件。我不想制止领主的军队,我们就那么几个人也制止不了。”   “刺杀也不可能。”莫娜眼里满是讽刺。   呲,一道风声破空而来,莫娜下意识摸摸颈脖,冷冷的,低头一看,手掌上全是血。   莫娜惊讶看向坐在帐篷帘子旁,一直没有做声的辛娉婷,辛娉婷手上拿着一个松子,而另外一个染血的松子就落在莫娜脚边。   “领主身边高手如云,就凭你一个人,也杀不了。况且就算领主死了,领主的儿子也会继承领主的位置,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脸上的骄傲出现裂缝,莫娜盯住辛娉婷,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   “我们也不想杀你们的领主。”   “那你们想要什么!”莫娜按捺不住,范明哲所求超出莫娜的预期,莫娜心里一阵烦躁。   “想有一个城堡吗?想有一个像三大堡一样的城堡吗?足够阿紫部的牧民居住。”   莫娜笑了,烦躁瞬间消失,阿拉说得没错,他们能出的条件,也就只有这一点。   “我们草场,足够牛羊吃草的草场。堡垒很好,但是我们更需要草场。草原上最好的草场。”   “读书?做官?我说的是,能够在庆朝为官。”   范明哲看见莫娜猛然收缩的瞳孔,心里的大石落下来。只要有所求,就成功一半。   “我父亲,是当朝英国公。他父亲,我堂兄,是当朝镇威将军。”   莫娜目光在两人面上来回扫视。   “你们想我做什么?”   “带我们去见阿紫部的领主。说服你们的领主从此归顺。”   “庆朝就派两个小子过来,诏书也没准备一封。”莫娜脸上重新出现嘲讽的笑容。   “阿紫部也不过如此,靠一个女人,一个老人来续命。”   莫娜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恨恨盯住范明哲。   “你等着。”挑起帘子,快步离开。   “她会答应吗?”范明成看向莫娜消失的方向。   “她会,如果她不想答应,她就不会来。”   “只是如果她真是做到了,我们又怎么履行承诺。”范明成苦笑,“我们去哪里给他们找一座城堡。”   “落日堡,不是现成的吗?”   范明成咽住,“你就那么确定,落日堡已经被攻破。”   “不是落日就是武安州。落日堡被攻破是最好的结果。”武安洲已经在庆朝腹地,如果腹地被蛮族攻破,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范明哲不愿意,但落日堡被攻破,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范明成深深吸一口气,“你准备怎么说服阿紫部的领主?”   “不知道,”范明哲两手一摊,“等见了面再说。”   范明成一口气咽住,还有比这更不负责任的说法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卡文,不过也没有飙字数 还剩下两天,一万多字,堪忧啊 ☆、破军(三)   莫娜没有再来。   聚集在圣湖边上的牧民,每天外出打猎,女人和小孩照料羊群。日子就像圣湖的湖水一样,平淡而宁静。   落当部的男人没有随别的部落出外打猎,只是挑别人不出外的时候,在外面转一圈,收获也很少,一两只兔子,大人吃了一部分,剩下的小孩子就只能喝熬烂的肉汤。   羊羔子不能吃,长大了,还能继续有羊羔子,两只母羊,每天的奶水都被分给年幼的小孩子,即便这样,小孩子依然吃不饱。   每天吃饭的时候,小孩子们抱着羊羔子围坐在炉子边,看着别的帐篷传来淡淡的香气,小孩子们彼此互相依靠,却没有任何一个走出来,想别人求吃。   辛娉婷把手里的兔子腿递给一个孩子,“分了它。”   孩子恭敬接过来,把兔子上的腿肉,一点点扯下来,每一个孩子分了一点,孩子们狼吞虎咽吃下去。   辛娉婷把范安交给刚才分兔子腿的孩子手上,“帮我照看他,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们带吃的回来。”   大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渴望。   辛娉婷摸摸孩子的脑袋,慢慢往湖边走去。   湖岸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在草原上,这种树林非常罕见。但圣湖这里就有两座。蛮族认为这是长生天对他们的赏赐,才让草原上有茂密的树林。   进入树林往里走一段路,树林弥漫一阵醉人的香气,脚踩在地上,地面迅速陷落一个小小的坑。辛娉婷抬头看向树梢。树梢上挂满淡红色的果子。飞身跃上树梢,摘下来的果子放入随身携带的包袱皮上,几下起落,包袱上装了五六个红色的果子。   辛娉婷走出树林,在湖边,把果子清洗干净。咬一口,果肉清甜,散发淡淡的香气。   “你在吃什么?”一个过路的妇人面色惊慌,手指指向辛娉婷手上的果子。“树林里的果子有毒。你吃了,会死的。”   妇人的惊呼,引来别人的关注,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莫娜从人群里挤出来,皱眉看向辛娉婷手里的果子。   “你手上的果子,即便猴子也不会去吃。”   “猴子不会吃,是因为太多,根本吃不完,而且藏在树梢里的果子会更加美味。”   莫娜看向辛娉婷的目光中带异样,“你看见猴子藏在树梢里面吃?”   “昨天看见一只,就藏在里面。风吹的时候,吹动树叶,我看见了。不过猴子跑得快,没办法捉住一只给你看看。”   莫娜和众人好似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辛娉婷。辛娉婷却是微微一笑,扬起手上的包袱。   “如果你们是担心,这果子有毒,我可以告诉你们,没毒。”   “部落里的孩子不可以吃。”莫娜阴沉了一张脸。   “自然,等到明天,要是我没有毒发身亡,我再给他们吃。”   擦过莫娜,辛娉婷往落当部走去。莫娜看着辛娉婷的身影,莫娜心里一阵慌,在众人议论声中,莫娜匆忙回到部落。   “阿拉,那个女人去树林,摘了果子回来。”   帐篷里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蹲坐在地毯上。六十,是草原许多老人活不到的岁数。草原严酷,老人往往为了把更多的机会留给孩童而选择牺牲自己。   “莫娜,别毛毛躁躁的。都是大孩子了。”老人伸出枯瘦的手,冲声音的方向招了招。   莫娜走过去,在老人身边坐下来。   “她怎么可以这样做?拿全部落的命来赌。万一赌输了,落当部就要在草原上除名了。”   “难道来求你,就不会在草原上除名。”老人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至少?至少……”莫娜咬着牙,满脸气愤,却说不出话。   “那些果子的确可以吃。”老人收起笑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曾经在树林里吃过一次。”   “阿拉…….”   “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阿拉……你竟然吃了…..”   “小时候啊,总是天不怕,地不怕,总觉得自己了不起,越是不让做的事,越是要做。吃了果子才知道害怕,不过可惜已经迟了。”老人似乎沉入昔日的回忆中,“等老了,胆子却小了。看不下去,只知道跑,却没胆子站出来。”   “阿拉……”莫娜给老人送上一碗水,水碗送到老人嘴边,老人喝了一口。   “这场仗,我们不会赢。”   “领主说……”   “领主如果有信心从庆朝人手上抢下一块肥肉,何必听了你的建议,让你带上部落的小孩阿里到圣湖。你睁开眼睛看看,四大部落,除了阿紫部,还有哪一个部落的人来到圣湖。”   圣湖是发源地,也是长生天眷顾的地方。每次蛮族遭遇灭顶之灾时,部落都是在圣湖边上得到延续。   莫娜不敢搭话,领主带走部落里所有青壮年,留下的也不过车轱辘高的孩子,带孩子的女人,还有因伤没办法上战场的男人。   “圣湖里的湖水满了,就要往外溢出。湖里的游鱼多了,就会往外跳出。只怕领主也不看好这场战争,不过,呵呵,身为四大领主,他没办法不和别人站在一起,否则,被灭亡的,一定是阿紫部。”   “我们应该怎么办?”   “明天,去找那些庆朝人,答应他们。”   想到辛娉婷,莫娜心里莫名一慌,赶紧摇摇头,把脑袋里的想法驱逐出去。“阿拉,我应该提什么条件。”   “什么都不用提,他们说什么,你都应下来。”   “要是他们不兑现?”   老人伸手,在空中摸索,莫娜赶紧捉住老人的手,“在离开草原前,我们永远没办法知道他们是否会兑现。但是莫娜,他们什么时候会离开?除非庆朝人成功了,否则他们不会走,他们不会放弃千辛万苦才来到的地方。如果庆朝人成功了,四大领主也就完了。阿紫部还能够比现在更差吗?”   莫娜垂下头,脑袋贴在地毯上,两手平摊向上。   “孩子,你想事情要看长远一些。庆朝人如果只图眼前,就不会选择来到圣湖边上。”   在辛娉婷的帐篷内,又是另外一番气氛。范明哲捉住辛娉婷的手,“哪里不舒服?心跳有没加速,眼前有没发黑?”   “我的心跳没有加速,也没有眼前发黑。但是你的心跳太乱了。”辛娉婷抽出手指,往床上正在吐泡泡玩的范安小脸上戳了一下,泡泡被戳穿,范安举起小拳头挥了挥,继续吐泡泡。   “现在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逗孩子玩。你就不能回来和大家商量一下再去吃那什么鬼果子。”范明哲在帐篷里来回走。   “不会有事。”   “什么叫不会有事?”   辛娉婷抬头看了范明哲一眼,“不会有事。”   范明哲握紧拳头,两眼通红,死死盯住辛娉婷,忽然转身,大步冲出帐篷。   范明成叹一口气,“你太鲁莽了,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看看他。”   帐篷内恢复安静,辛娉婷看着小炉升起的烟火,平静无波的脸被苍白的烟火遮掩。   当太阳再一次跃出地平线,辛娉婷抱范安挑起帐篷的帘子时,迎面碰上范明哲一双血红的眼睛。   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范明哲扯扯嘴角,“没事就好。”无声的话语,扯动的嘴唇泛出丝丝的血花。转身,一步一步走远。落寂的身影,带起寒意,即便初升的太阳,依然没法温暖。   “他守了你一晚。”范明成嘶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的确是很担心你。”   “她来了。”辛娉婷的目光落在披着晨光走来的女子身上。   “我想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应付不了她。”低声打了一个呵欠,范明成晃了晃,摇摇摆摆追在范明哲身后。   莫娜上上下下打量辛娉婷,一夜过去,辛娉婷没有中毒发作的迹象。晨光中,美貌的容颜更胜几分。莫娜打小就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也凭着容貌和聪明,成为阿紫部领主最宠爱的姬妾。   但是在辛娉婷面前,莫娜却是自愧不如。   这样的女人,在庆朝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是公主吗?还是将军?   “他们承诺过你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切照旧。”   莫娜动了动嘴唇。“我带你们见领主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说服的理由。”   辛娉婷看向莫娜身后的晨光,日出东光,万象更新,“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飙了8千了吧,还剩下明天,希望放假前,能够完成剩下字数 收藏来的更给力吧 ☆、破军(四)   落当部因为辛娉婷带回来的红色果子,终于让小孩子吃得饱饱的。别的部落发现落当部的人连续吃了三天,人人面色红润,小孩子也恢复力气在草地上奔跑。开始有人大着胆子去摘果子。有了开始,接下来摘果子的人越来越多。   每天都有男人抱着果子递给女人,女人在湖边洗刷干净,分给早早守在旁边,流口水的孩子。   辛娉婷也因为这次意外成功被其他部落的人接受。   “莫桑娜,你怎么看见有猴子在吃?”   “莫桑娜,你真的能够捉到猴子吗?”   “莫桑娜,树林里还有别的果子吃吗?”   “莫桑娜,等我长大了,我做草原最勇敢的战士,你等我来娶你,好不好。”一个高高胖胖的小男孩,一脸稚气。   “比克,莫桑娜已经嫁人了。”   “坏比克,莫桑娜不要搭理他。”   女孩子推搡小男孩,男孩涨红了脸想解释,但被女孩子围攻的男孩子左冲右突,企图突出重围。   范明成悄悄来到辛娉婷身后,冲辛娉婷点点头。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惊呼。孩子们听见惊呼,纷纷往声音方向跑去。   辛娉婷和范明成跟在后面,速度不快不慢。   在帐篷中央的空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手里拿一条鱼,另一只手拿着一卷羊皮,羊皮上血水淋淋。   “这是什么?”   “是从鱼肚子里拿出来的。”   “天啊,鱼是从圣湖里面捞起来的?”   “不,不是我捞的,是我路过,鱼自己跳上来的。我们,我们部落的智者可以作证。”   旁边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点点头,“是鱼从湖里跳上来。圣湖的赐予,我们把鱼带回来,打开鱼肚子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卷羊皮。”   智者,部落里掌握知识的人,是部落里除了首领,地位最高的人。智者说的人,不会有人质疑。   这时候,一群老人排开人群走出来,老人都是五十岁的年龄,其中莫娜搀扶的老人尤其引人注目。   辛娉婷和莫娜的视线一触即避开。莫娜搀扶老人走在最前方,所有老人都向这位岁数最大的老人行礼。   “阿拉,部落发现鱼肚子里有羊皮。”   “打开看看。”   莫娜接过羊皮,摊开,众人目光落在羊皮上。   羊皮没有文字,只有一副图画。画上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孩子身边有一副羊的骨架,另外一边,一根插入地面的□□,□□下一个半睁开眼的老人。   莫娜轻声把图画的内容告诉老人。老人布满皱纹的眼皮动了动。   “大家怎么看?”   “这画不祥。”   “轻启战端,长生天示警啊!”   “草原要遭难了。”   “立即派人告诉王庭的四大首领。”   “但是谁去?”   在场老人沉默,来到圣湖的只有阿紫部,其余三大部落对这次的战事信心十足。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触四大部落的霉头。如果贸然将这幅画交上去,弱小部落很可能直接被灭口,来掩盖这件事。   “阿紫部既为四大部落之一,这事责无旁贷。我看这事,就由莫娜带人过去禀告。但是既然在场部落都是亲眼目睹此事,那么几位多派几个人过去,就当是一个见证。”   阿紫部肯领头是最好的。捡到鱼的男孩所在部落的智者挺身而出,表示愿意随莫娜前往王庭作证。   在场的老人纷纷点了一个自己部落的人,作为随从,随莫娜离开。   “我和你一起去。”辛娉婷的声音在一众老人的声音中不显,不过作为一个部落的智者,并且和这件事关系不大的部落智者,愿意前往,就让好些老人的目光在辛娉婷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傍晚时分,莫娜掀开辛娉婷帐篷的帘子。   “你们怎么做到的?”不是疑问句,直接肯定句,莫娜肯定是辛娉婷他们做的,但是假借圣湖之名,又拉上完全没关系的部落做旁证,让这件事在外人的眼中多了几分可信性。   “有用就行。”辛娉婷没有回答莫娜的意思,手上动作不停,自己要离开,小孩子们也得留下来,但是,辛娉婷看着床上正登手登脚的小孩子,还没有足月的小婴儿。   “你在部落找人照顾一下他。”   莫娜一挑眉毛,预料中事,“你们全部离开,会引人注意。部落就剩下这么几个孩子,你把他们全丢在这里,别人会怎么想?”   “别人怎么想是你的事情。”辛娉婷抱起孩子亲一口,“你出去,他要睡觉。明天我会让人把孩子们送到你的帐篷。”   莫娜气得牙痒痒,却偏偏奈何不得辛娉婷。   已经在草原上浪费了将近二十天时间,范明成一行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入王庭。第二天清晨,辛娉婷让老朱领五个人带孩子们进入阿紫部的帐篷,等辛娉婷一行人出发后,老朱六个人悄悄跟在后面,尾随出发。   一路疾驰,赶了将近十天的路,才看见天际下接连起伏的帐篷。   “走,先去阿紫部的帐篷。”莫娜一拨马头,往阿紫部旗杆所在奔去。   草原四大领主,阿当,阿澄,阿莫,阿紫四部。阿紫部就排在最后,不论是实力还是人口数。在位置的安排上,阿紫部的帐篷被安排在最外围,最北边。   一行人进入阿紫部帐篷群,莫娜下马,快步冲到正中央最宏伟的帐篷处。门口的卫兵看见莫娜,吃了一惊,不过没有伸手阻拦。   莫娜站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气,理理头发,掀开帘子,快步走进去。   辛娉婷站在帐篷外,帐篷内说话声虽然轻,不过这道看似厚实的帘子却没造成多大的障碍。莫娜的说话声清晰传入耳。   “那几个庆朝人承诺,成功了,就让阿紫部拥有一座真正的堡垒,最好的草场。”   帐篷内一阵沉默。   “领主,这次是我们的机会,阿紫部被压迫那么长时间,只要这一次…….”莫娜的声音很是急促。   “啊……”一声惊呼,未及穿到帐篷外。   辛娉婷身形一动,手中权杖往上挑,就在这时,一道白光迎面扑过来,权杖被白光一分为二。白光擦过辛娉婷脸庞,插入身后的旗杆上。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辛娉婷大步走入帐篷。   坐在高台的男人,冷冷直视站在下首的女子,瘦弱的可怕,但是刚才跃起避开武器的反应却是极其灵敏。   是庆朝的探子,还是别的……   “你的来意。”说的居然是非常标准的庆朝话   “莫娜说的就是我的来意。”   “如果我不同意呢。”   辛娉婷看着台上的壮汉,“我要帮我的相公建立军功,最好的莫过于,带领一支部落内附。如果不可以,拿部落首领的头颅献上,也不是不可以。”   莫娜猛的回头,一脸惊讶。   “庆朝人的军队,藏在哪里?”一双阴沉的眼睛盯住辛娉婷。   “有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在距离大帐两日路程的地方。有六个人,距离大帐一日路程的地方。”   壮汉半眯了眼睛,“就凭这些人,你就想取我的首级?”   “不,就凭我。”声动人动,人影过处,亮光爆闪。莫娜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但当她看清楚的时候,却是发现首领的脖子多上了一把匕首。   “你敢要挟我?我死了,我的长子会继续我的位置,你们将会被阿紫部追杀,直至你们死尽。不单你们,还有落当部,所有在圣湖边上的部落都会视同同谋,不论老幼,一律斩杀。”壮汉眼中带出阴狠。   “没所谓。他们不是庆朝人。你们沾庆朝人的血不少,有机会让你们少一些人,也是好事。哪怕这些人不过是老人和小孩。”   壮汉忽然哈哈大笑,“有意思。庆朝的女人都如你这般好身手,都如你这般狠毒吗?”   辛娉婷想了想,英国公府内,无论是英国公夫人还是世子夫人,手上沾的血都不少,不是战场上杀人,不过同样沾有人命。   好身手未必有,狠毒却不缺少。   辛娉婷点点头。内宅之道,杀人更是不见血。   “好好。”壮汉笑声震耳,“庆朝人,你敢跟我去杀人吗?”   “军功怎么算?”   壮汉先是一愣,继续大笑,笑得眼泪快要从眼眶里冒出来。   “留在草原吧,我娶你做夫人,领主夫人,在我之下,所有人都听命于你。”   辛娉婷摇摇头。   壮汉很是可惜。壮汉把桌前的羊皮一卷,“你们怎么弄到这个,我不管。我会召集其他四大部落的领主过来仪事。”壮汉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比划的动作。   “他们带过来的都是高手,可能有三十人左右。帐篷外,我的人会守住,但是帐篷内,你一个人都不可以放走。军功,全部算你头上。写给你们朝廷的奏折,你们来写。写好,我来抄。”   壮汉大大咧咧,仿佛已经取得成功一般。   “首领。”莫娜颤抖着声音,想劝一劝。莫娜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想借助辛娉婷提高自己在阿紫部的地位,如果能够得到庆朝的城堡,自己在阿紫部的地位肯定水涨船高。但莫娜万万没想到,首领居然有胆子走到这一步,直接格杀其他三大部落的领主。   难怪…….难怪自己离开的时候,阿拉欲言又止。阿拉肯定猜测出领主的心意,而鱼肚子出来的,寓意草原大祸的羊皮卷,不过是借庆朝人的人,给首领一个借口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还是有潜力飙字数的...... ☆、破军(五)   阿紫部首领说到做到,一天时间,就以圣湖有长生天警示为名,邀请了四大领主过来。   帐篷内摆开四张长凳,领主盘腿而坐,侍从跪坐在领主身后。   帘子落在,隔绝内外。   “说吧,把所有人召集来做什么?”说话的是阿当部领主,阿当部实力最强,要不是阿紫部以圣湖警示为名,而四大部落里只有阿紫部的族人前往圣湖。阿当部完全不想来。   “这是圣湖警示。被部落的人拾获。莫娜,你说说当时的事。”阿紫部紫星手指点起跪在最后的莫娜。   莫娜膝行往前,口齿伶俐把事情经过说了一次。   阿当部首领,抢过莫娜手上的羊皮卷,随手展开,“这画的是什么?看不懂。”随手就把羊皮卷一丢。   羊皮卷飘飘扬扬,却是要落在帐篷正中的火坑上。   莫娜大惊,连忙伸手去接。冷不防阿当部首领忽然转手,手掌一挥,吧,一个猩红的掌印印在莫娜白皙的脸上。   “不懂规矩的女人,首领议事,哪里轮到女人多嘴多舌。紫星,这个女人不懂事,我替你教训了。这种不懂规矩的女人,就该把她的牙拔光。”   莫娜惨白了一张脸,却没有开口求饶,只弯腰趴地,面紧紧贴在地毯上。   “出去。”   莫娜紧绷的肩膀下来,一步一步跪行离开帐篷。   “紫星,一个女人带来的东西也只有你才信。”阿当部首领放声大笑。“圣湖的警示,在哪里,我没看见。”狂妄的笑声在帐篷内回响。   另外两部首领相视一眼,羊皮卷在火中焚烧,火焰吞吐火舌,羊皮卷在火焰中发黑,化为虚无。   “紫星,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有别的事情,大伙儿都散了。前日,我收到长子的传书,落日堡已经落入我手。山河堡岌岌可危,只要大军压上,山河堡就是我们的了。连下两堡,里面的财物,女人,牛羊,统统都是我们的了。”   阿当部首领蔑视紫星,“出了多大力,拿多少东西。没出力气,还在危言耸听的人,不配得到财物。”   阿当部侍从大声喧哗。刀背击打长桌,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吗?就怕你没享福这个命。”   语音刚落,一道白练破空而出,直取阿当部首领颈脖。   白练过处,鲜血四溅。不过一个呼吸,猖狂的笑声哑然而止。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娟秀的身影,滴血的长剑,清冷的面容。长剑所指,阿当部侍从抽出背刀。   “为首领报仇。”   “冲出去,冲出去示警。”阿当部带来的十名侍从分成两拨,一拨人冲向辛娉婷,另外一拨人冲向帐篷帘子处。   辛娉婷舞动长剑,犹如长河瀑布,水银卸地。五人围攻下,依然进退自如。   冲向帐篷外的人也被人围攻,范明成,大胡子等人挥舞兵器,连同阿紫部最精锐的卫士,死死拖住五人。   “你们还不动手?”   “阿当部过后,就是你们两部。”   “我就等着你们被阿紫部收拾。”   鲜血汇成小溪,在众人脚下流淌。阿澄部首领按捺不住,手几番按在兵器上,却被阿莫部首领几番按下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阿莫部首领连连摇头。   “再等下去,阿当部的人都要被杀光。”阿澄部首领原意是要压低声音说话,奈何嗓门太大,根本就是一个帐篷的人都听见。   把冲击帐篷门的人解决了,范明成等人把围攻辛娉婷的人团团围住,辛娉婷跳出战局,走到一边,持剑而立。   “紫星,你到底想做什么?给一个准话。”阿莫部首领喝道。   “阿当部倒行逆施,擅启刀兵,长生天示警,阿当部当为草原大祸承担责任。”   阿莫部首领眼睛转了转,阿当部独断专横,他也是很不满,但是如果换了阿紫部,也是这样的情况,也是阿莫部不愿意看见。   “去年冬天,死了那么多的牛羊。部落连今年的冬天还能不能过下去都不知道。不找庆朝人要,找谁要。”阿澄部首领瓮声瓮气。   “你们要投奔庆朝人,我们不管。”阿莫部首领上前一步,“阿当部的财物,牛羊,女人,一分为三。我们各自取一份。各回各的领地,各过各的日子,怎么样?”   能够瓜分阿当部的财物自然是最好,这次攻打庆朝,得益的是阿当部的人,别的部落别说汤水,就连肉末都没有看见一点,全靠阿当部许下的诺言,只要打下三大堡,里面的财物随便拿来支撑,现在不用打三大堡,直接分了阿当部的财产,更是最好不过。   阿莫和阿澄两部首领相视一眼,目光落在辛娉婷身上。这个女子身手太强横。   阿当部首领当年也是部落勇士,虽然年岁大了,但是身手依然不差,没想到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被人利落割断脖子。   阿紫部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出色的人物。两人的心里惊惧不定。   “她是庆朝人。”   两首领心里同时升起果然如此的想法。   “庆朝的军队来了?”   “距离大帐两天的路程。”   两首领的心又是一沉。两人心里认定阿紫部和庆朝人勾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否则,庆朝人的军队过草原,怎么连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就连斥候都没有探知消息。   “紫星,你好算计。”阿莫部首领阴阳怪气冷笑。   “不及阿莫首领。阿莫首领把草原上二十多个部落连根拔起,庆朝人也就罢了,就连部落里的男女老幼,一个不放过。统统杀绝的计策,我是不如。好歹,我还留着两位的命。”   阿莫部首领被说的脸色发红。当时为了隐藏消息,所有和义兵团有过接触的部落都被连根拔除,这也就导致了为什么没有半分消息传到庆朝,而义兵团的人纷纷在草原上消失。   “说那么多做什么。赶紧带了人马,分了东西,立即回去。”阿澄部首领不耐烦。庆朝人就在身边,抢了东西还要跑路。阿澄部首领掀开帘子就要出去。   帘子外白光闪动,阿澄部首领动作也不慢,立即举起武器还击。   “紫星,你说话没口齿。”   “让他们走。”紫星一声爆喝。帐篷外卫兵立即退走。   阿莫部,阿澄部,两部人不等招呼,飞快上马离开,不多时,就看见阿当部帐篷处飘起阵阵浓烟。   “首领好计谋。”范明哲一身银甲,手提长剑,慢慢走到紫星身前。   “一箭三雕。好计谋。杀了阿当部首领,投诚庆朝。纵容两部掠夺阿当部财物。如果那两部的人够聪明,就该知道见好就收。抢了那么多金银牛羊,还得看看有没那个命回到自己的领地。我听说阿当部首领有五子,长子勇猛类父,次子多谋,三子善战。次子三子驻扎在山河堡外,收到消息往回赶,不过五六天功夫,这个时候,轻车简从的阿当部人追上他们,简单得很。我想,等他们见面的时候,一定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必然杀得日月无光。至于剩下来的人,只怕没有那个力气抵抗阿紫部。”   啪啪啪,紫星鼓掌,“范将军说我好算计,然范将军也是年少英才。这回往朝廷上书,就拜托范将军了。”   范明哲撇撇嘴,“走。”   步出阿紫部大帐,范明哲当先,范明成紧随其后,辛娉婷落在最后,离开大营时,看见营门的身影。莫娜身影只晃了晃,便消失在重重的帐篷后。   一行人上马,没有半分迟疑,快马加鞭往西走。一路跑出一个时辰,才放缓了马匹。   范明哲身体一晃,倒头栽下马。   辛娉婷策马上前,抱起范明哲。银甲上一道红色液体顺着银甲蜿蜒而下。   “止血药!快!”辛娉婷声音里有没有察觉的颤抖。   白色的粉末被洒在伤口,范明哲身体动了动,紧闭的眼皮抖了抖。   辛娉婷突然抬头,目光所及的最远处,一道灰影正从远而近。   “你们通知了谁,除了五百骑兵之外,还有谁带兵过来?”   “什么?”范明成眨眨眼。   “说啊。”长鞭在半空滑过,“你们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从我们进入草原后,一直有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在后面跟着,不过两日的路程,你就当我是聋子瞎子。我看得见,我也知道。现在从那个方向来的人不止五百人,你最好想清楚到底还有谁。”   那边还有人过来,范明成震惊。老朱立即趴在草地上,听了好一会儿。   “有震动,估计人数不少,不过距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路。我们现在立即走,也是能够避开。”   “不用走,我知道他们是谁。”范明哲睁开眼睛,“镇威将军府派来的骑兵。”   范明成震惊,“你找上我爹了。”   “不是我找上,是你爹找上我。”范明哲手指落在后方持剑守卫的两人身上,“你以为为什么他们会留下来。那是你爹,我四叔留给你的人。”   范明哲吐一口浊气,“五百人是辛家派过来的人。我没告诉你,岳父连我也没准备告诉,不过是离开山区的时候,发现一些痕迹,让老朱追踪才发现。这才知道是辛家派了人跟过来。而镇威将军,他们一直偷偷送消息出去。和我无关。”   范明哲裂嘴,露出雪白的牙齿。   “好了,现在我们需要想想,给朝廷的捷报怎么写。我们十一个人千辛万苦,怎么着也得给兄弟们好好记上一功。”   马蹄声渐近,众人瘫坐在地上,等待的即是结束,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到这里,是告一个段落了。 感谢一直陪伴的小天使们。 古言或许不是太适合我,下一个坑估计会开别的。 再一次谢谢小天使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